梦魘。
梦魘。
梦魘。
梦魘跟你永不分割。
就好像正在悄悄滋长中的蔓藤,缠扰着你、蚕食着你。
但它却不会将你绞杀。
因为。
你就是它。它就是你。
人性的黑暗。就是孕育梦魘的地方。
你永不知道自己有多黑暗。
但梦魘会告诉你有多黑暗。
就在潜入梦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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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身体的一部份。
不能被抹杀。
很快。很快。
你很快会揭起我的面具。
从我的瞳孔穿入脑海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道自己的过去……
把记忆之门打开吧……
弒兄杀弟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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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富邨。
小巴停在路旁。
烈日之下,小巴的车身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看上来闪闪生辉的样子。
引擎呼啸,小巴就拖着黑烟离去。而路旁上亦站着了两个人。
一老一幼,是一对父子。
小孩张眼面前的华富邨,感到陌生。
他不明白,为甚么父亲会带自己到这个陌生的屋邨。
这里不是我的家。小孩心中说着。
「小宇,走吧。」父亲淡淡叫道,就拉起小宇的手,走入屋邨内。
小宇跟着父亲走过了一栋又一栋大厦。小小的身驱,穿插在这些十多层楼高的大厦之间。倾刻间,在他眼中都变得很新奇,很高大,像是一个巨人。当走过大厦时,他有感到自己穿过巨人的胯下似的。
小孩独有的童真。
最后,他们走到其中一栋大厦的升降机大堂。
升降机很旧,即使隔了扇厚厚的机门,都彷彿听见了升降机操作的声音,卡拉卡拉的。小字心中就想﹕升降机爷爷好像生病呢﹗
蝉声响着,鸟儿欢唱,像是一首夏日的交响乐。小宇一边听见,一边等着升降机缓缓的到达,口中细细哼起最爱的卡通主题曲。
但,父亲依然沉起脸色。很沉重。
剥落了一大半油漆的机门打开,拖着生锈的声音。
父子二人亦踏步而入。
小宇心中有很多疑问,放学之后不该是返回石硤尾的木屋吗?
小宇很想问父亲。
然而,他看见父亲不知何故,呼吸沉重起来,样子亦严肃。弄得小宇亦不敢多作声音。
全因,父亲将要作出一个困难的决定。升降机愈是往上爬升,他心中的愧疚就渐渐大作。
直到升降机开门的一剎,父亲亦似乎不想步出。在小宇摇手催促着父亲时,父亲始才如梦初醒的跟小宇微一微笑,然后步出升降机。
走廊上,空气中飘扬着午饭的饭香、小孩子的嬉笑跟午间节目的欢愉声,气氛十分热闹。
沿路直行,顶上的灯光淡淡黄黄,令走廊的环境看上来亦很旧。
良久,父亲在一个单位前驻足站立。
小宇的眼中,就有一个棕色的、散着强烈铁腥味的生锈铁闸。铁闸后亦有一扇旧得发霉,在悄悄剥落油漆的木门。
这是谁的家?小宇依然独自在想。
此时,父亲已然叮叮噹噹的从裤袋中抽出了银匙,在铁闸的匙洞中吃力的转了个圈,但未能将锁解开。
小宇眼中就看见因铁闸的摇晃而徐徐飘落的尘埃。像一隻隻飞舞的黑蝴蝶。
忽然,门后「卡嚓」一声的被人打开。
「爸﹗」声音亦自门缝间鑽出。是另一把男孩的声音。
爸?小宇莫名其妙。
那是一个小宇素未谋面的小男孩。他站于铁闸后,个子比小宇高一点。
此时,父亲亦打开了铁闸。他轻抚屋内的男孩的头,温柔的道﹕「小文乖。」然后就跟屋外的小孩道﹕「小宇,他是你的哥哥啊﹗日后你们要相亲相爱呢﹗」
「哥哥?」小宇咬一咬唇,心中有很多疑问。
小男孩是我哥哥?
我有哥哥?
这里是我的新家?
他心中不停在盘旋这些问题。
小宇不知道个中的因由,只知道眼前比自己高半个头子、那个叫小文的哥哥已经携起小宇的手,走到屋内热情地分享他的玩具。感觉上,小文好像已经认识了自己一样。
还是只是小文把小宇当作刚相识的朋友?
父亲叹了一口气,就脱下皮鞋,来到屋中。他坐在沙发上,神色黯然的点了一根菸。他吐出烟圈时,彷彿就将心中的闷气随烟圈消散。脑中正在思考如何向妻子解释小宇留家暂住的理由。
他的样子愈来愈难看,在吸啜香菸时,五官就更像是縐在脸孔的中心。
良久,父亲对小文说﹕「小文,妈在那?」
小宇听罢,便想开口说道﹕妈不是就在医院养病么?
然而,小文的回答却令小字大感奇怪。
「妈到了菜市场去。」小文顾着推玩玩具车,没有回望父亲。
小宇眉目一縐,心中暗付﹕「妈明明就在医院中,干么会到菜市场去呢?难道妈妈已经出院了?」
想到此处,小宇就喜上眉梢。
听父亲说,小宇的母亲早年患上了白血病。近来更因病情恶化而入院治疗,令小宇天天害怕母亲突然会离他而去。
小宇咀角微微的笑着,已经不再深究霎时间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哥哥来?亦不多理会为什么自己的家会由石硤尾搬到华富邨。
只想妈妈快点回家,亲一亲她温暖的脸颊。
「卡嚓。」铁闸被拉开。
妈?小宇回望。
但门外却是一个陌生女人。
小宇看得呆了,只听见小文在嚷着﹕妈妈,妈妈。而那女人的两眼亦忽然通红起来。紧接的,就是听得令人心碎的痛哭声。
小宇看见那陌生女人竟然崩溃的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小文更是看得瞪起了眼,如石像的绷硬了。
「小文,小宇,到房间里玩耍。」父亲吐了烟圈,就赶到那女人的身前。
懂事的小文知道父母将要发生争执,已经拉起了小宇的手走到父母的睡房中。
小宇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只知道自己已走入一间闷热而又黑暗的睡房中。
外间的争吵,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的打在小宇的内心,但是那种有如剖心断肠的痛楚却在数年后才隐隐约约阵发出来。
「野种﹗野孩子﹗你为什么要带他回家?」
「素眉啊,你可怜这小孩子吧……」
「不﹗他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是野种﹗野种﹗野种啊﹗」
「闭咀﹗」
啪﹗
「你……你打我?」
「素眉……抱歉。希望你……明白我的苦衷,明玥她……即是小宇的生母…她昨晚……已经死了。」
「别提那个狐狸精﹗呜……」
「我……我……别无他法。小宇也是我的儿子,我不忍心把他丢在孤儿院。呜……这对小宇……很不公平……呜。」
「那我呢?我们的孩子呢?这又很公平么?小文亦需要父爱﹗但你呢?你……你竟为了那个女人……离开这个家……足足两年了﹗」
「素眉,我知道我绝不能补偿我的过失﹗但我求你怜悯小宇,他是无辜。他不能承担我的过错﹗」
「我……不管﹗要是他不走,那就是我跟小文离开﹗」
「素眉啊﹗我已经失去明玥了﹗你不要走啊﹗」
「好﹗我不离开。除非……那野孩子不得姓『李』﹗要跟他的狐狸精母亲一样姓『彭』﹗我要他一生都要记着,他是由狐狸精生出来的怪胎﹗」
「呜……呜……素眉啊﹗……你怜悯小宇吧﹗」
「不行么?好﹗我明天一早就跟小文离开﹗」
「好……好﹗只要你们都留下来,小宇……就跟他生母的姓吧。」
父亲的哭声听得令人心绞剧痛。其实他心中有一个极大的苦衷。
房间中的小文亦听得垂下了串串泪珠。
只有小宇年幼无知,在闷热的房间中,他不知不觉间入睡。
睡梦之中,又看见母亲和蔼的笑容、温暖的手,疼爱的将他抱起,再于脸上温柔的亲一亲。
在母亲的怀中是最温暖、最安全。
可是……一切都是梦境。
这一年。
兄,李伟文四岁。
弟,彭振宇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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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门关上。
我彷彿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刚刚是我的童年?
李伟文……是我哥?
拾回部份记忆?
难以置信。
再走向黑暗前端缓媛走下去。
这条看似无穷无尽、迂回曲折、设有大小不一的木门的长廊又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只知道我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很矇、很化,连脚步也是浮浮的。感觉上,就是登上了月球,周遭几乎是没有压力,我轻轻一跳,就跳得高高的。
此时,头很痛很眩,是因为耳边四周在盘旋着段段呼喊。
小孩子的嘻笑。
大人的怒喝。
女人做爱的呻吟。
伤心的嚎哭。
……
………
还有自己的呼叫?
手按木门之上,耳边的噪音渐渐大响。
所有的声音是从走廊的木门后发出,交织成令人昏厥的噪音。
面前的木门很小,只适合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穿过。
此时,唯独是小孩子的嘻笑渐渐的大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