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想承认你的话了,子谦,他真的像黑社会老大…」伯安说。
后来伯安讲了一件事,是他爸爸一直都没告诉他的事。
伯安一直都不知道妈妈离开家的原因是什么,一直到今天,他爸爸才告诉他。
他说,他听完他爸爸的话之后,把客厅里柜子上的东西砸烂了一半,又被他爸爸给甩了第二个巴掌,「如果你在这个家过得很不开心,你就给我滚出去自力更生!」伯安的爸爸说。
然后,他转述了他爸爸说的话。
「你最好对你小妈尊敬一点,她一直都是个好人!」
「你要知道为什么我要娶你小妈吗?你知道为什么你妈要离开这个家吗?我他妈今天就告诉你!」
「你妈在外面有男人,所以我们才选择离婚。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很久,在我们结婚之前,她还跟他生了孩子,一直到你已经四岁了,我才发现这件事。我开酒店做了几十年,见过多少女人,但我对天发誓捫心自问没有对不起你妈妈,但是她却对不起我!」
「今天为什么会娶你小妈?因为她诚实!没错,她不太会说话,她常常讲一些没经过大脑的蠢话,但是她诚实,她不乱来,她很安份,她会恨你妈是为了跟我一鼻子出气。」
之后伯安说什么,我们其实听不太清楚,因为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讲的话都糊在一起了,没一句听得懂的。
我相信每个人家里都有自己的问题,而当这些问题可能影响到下一代的时候,大人们往往会选择把战线拉到未来,「等他长大一点再说吧」,「等这孩子懂事了之后再说吧」,对,他们都会这样想。
这让我不禁去思考,或许将来,我也会变成这样的大人吧。如果我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这么做对吗?
其实哪有什么对不对呢?
年纪太小的孩子,你告诉他这些,他一定不懂。
已经懂事的孩子,你告诉他这些,他不一定会跟你一样有相同的想法,或许会冷静地接受,或许会经过一翻革命之后才接受。
也或许,他根本就直觉地选择叛逆,「凭什么要我接受?」或许他会这么想。
你要说他的想法不对吗?坦白说,没什么不对的。
上一代的事情关这一代屁事,又为什么要这一代来接受上一代的恶果呢?
常常听到一些宗教家说,「越难解决的事情,就必须越有智慧。」
这话说得很好,也完全没有任何错误。
但是,「智慧」这种东西,就像每个人口袋里的钱一样,每个人的口袋深度都不同,钱也不会一样多,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样多的智慧。
要两个甚至是多个智慧不一样多的人来解决一件需要相同智慧才能解决的问题,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伯安选择离开家了,他说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是的,他用的字眼是「接受」,而不是「解决」。
「因为连我爸都不知道怎么解决,而我也没办法解决。」他说。
因为如此,重考与否的这件事,我们就再也不讨论了。
伯安因为跟爸爸翻脸,决定一个人去台中,然后自己半工半读,不想拿家里的任何一分钱。
我们就这样决定「分开」了。一个南,一个中,一个北。
「家家这本难唸的经,永远都会有厚厚的一本,唸都唸不完。」育佐说。
「嗯,」我点点头,「而且还可能越唸越厚。」我说。
「妈的育佐,」伯安擦了擦他的鼻涕跟眼泪,「你还记得国三那年你说的那句废话吗?」
「哪句?我说了很多废话啊。」育佐说。
「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孩子了这一句。」伯安说。
「喔?」育佐抓一抓自己的头,「这是我说的?」
「对,这是你说的。」我很确定地点点头。
「喔,我说的,然后呢?」
「我现在才发现那句废话其实隐藏很多意义。」
「真的吗?废话有意义喔?」
「干!育佐,你这个天才,」伯安巴了一下育佐的头,「那句废话意义可大了。」伯安说。
「喔,那是什么意义?」
「那其实是一句很痛苦却包含眾多意义的话。」伯安说,并且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你快说啦,卖啥关子!」我急着想知道。
伯安看了我一眼,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一直到乾了,才捏掉罐子说:
「因为它代表着长大后的一些鸟事情,会一件一件地来找你。」
听完,没有人接话,大象溜滑梯洞里的世界,是一阵沉默。
好像我们都各自掉进一个思考里,而那个思考像是流沙一样,慢慢地把我们吃下去,一分一分地吃下去,直到灭顶。
我当时在想,十八岁的我们,会在大学里发生什么事呢?又哪些会是伯安所说的鸟事?
二十岁的我们,又会发生多少鸟事?
大学毕业之后的我们,在当兵的时候会发生多少鸟事?出社会之后又会有多少?
然后三十岁、然后三十五岁、然后是人生过了一半的四十岁、四十五岁………
那些「不再是孩子了」的事情,几经多少流转之年,会让我们在回想过去的时候感到欣慰?感到骄傲?还是只会感到悲伤跟懊悔呢?
「未来」一到,就会有答案了………………吧。
只是,那年的大象溜滑梯的洞里,那一阵沉默,让我突然感觉一阵孤单。
因为那些「未来」的故事,将不会再是三个人一起发生了。
一个南,一个中,一个北。
*那些「未来」的故事,将不会再是三个人一起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