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森林瀰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潮湿气息,不时会听见水珠顺着植物表面滑落的声音,四周的空气渗着几分冰冷的寒意,令本来只是初冬的天气越发冷冽。
洛尔走在前头,带领着博曼先生和罗曼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继而踏上由石块砌成的拱桥,顺利来到一片空旷的园地上。
放眼望去,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製墓碑整齐地佇立在荒凉的草地上,枯黄的树叶遍佈满地,看来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人到访或打理,环境显得冷清而萧索。三五成群的乌鸦忽然从漆黑的夜空中掠过,肆意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寂寥的森林。
「这里,就是我早前提到的墓园。」洛尔慢慢停下脚步,用沉着稳定的声音对身后的两人说道。
事实上,他没有亲身到过墓地大桥,只是清楚掌握它的位置。而此刻站在这里,他似乎明白到,为什么当时戴维娜的祖先会呼唤她到这里来。这个地方确实很特别,周遭的空气流动着一股神秘诡譎的力量,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不禁怀疑,这里是否隐藏着某个魔法连结,让巫师能够藉此与歷代祖先进行沟通联系。
「真没想到,布克顿镇会存在着一个灵气这么强烈的地方。」同样身为巫师的博曼先生自然也感受到这股非凡的力量,嘖嘖称奇道。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某个较为寛敞的位置,把手中的行李袋放到地上,蹲身拉开拉鍊,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魔法沙漏和一个金属碗。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匕首和载有褐色粉末的玻璃瓶。扭开瓶盖,他将粉末全部倒进金属碗内,然后重新站起身,把匕首从刀鞘拔出来,递到洛尔和罗曼面前。
「我需要利用你们的血液,召唤守护者进入你们的意识结界。」博曼先生神情正经地对他们说明道。
接过匕首,洛尔不假思索地用尖锐的刀锋在左手掌上划下去,鲜红色的血液立即从伤口表面冒出。他迈步走到金属碗前蹲下身,将手握成拳头举到上方,让血液垂直地滴落而下。
等他站起身,往后退开,罗曼随即走上前,跟着他的动作照做。
完成后,金属碗里的液体自动汲收两人的血液,并且混合起来,转变成一种浓稠的黑色液体。看见这个步骤达到预期的效果,博曼先生再度蹲下身,拿起金属碗,将里面的液体顺时针地绕着沙漏倒进泥土中。
「现在,我需要你们两个分别躺在我的左右两旁。」
洛尔和罗曼没有半秒迟疑,马上依照他的吩咐照办。
等到两人都分别躺好,博曼先生便用双手环住沙漏两侧,轻轻闭上双眼,从嘴里鏗鏘有力地吟诵起咒语来:「immortuipotestateutivocareteveniparteanimaepraeexistentis.」
伴随着魔法从他的掌心涌现,沙漏中的黑色沙粒开始淅淅沥沥零星地往下流,令洛尔和罗曼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很快便陷入到沉睡的世界中。他们的精神意识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离出来,牵引到一个幽闭的空间里。两人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发现这里除了被一片暗蓝色的灯光包围着,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不存在任何能够触碰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乌黑的烟雾正朝着他们衝过来,然后像棉花糖绕着棒子般旋转,不一会儿便凝成一道娇小玲瓏的人形身体。只见出现在两人眼前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女孩,柔顺的波浪金红色长发裹着一张稚气未消的脸庞,清澈的浅紫色双瞳冰冷得毫无热度,带着些许慑人的寒意。她身穿纯黑色的洋装裙,外面罩着一层墨绿色的斗蓬,浑身散发着如同死亡般阴冷暗沉的气息。
「哈,懂得利用魔法仪器来召唤我,真是聪明。」她的薄唇轻轻开合,冷傲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你就是灵界的守护者?」洛尔的眉宇稍稍一蹙,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认为她的年龄与身分并不相符,令人难以信服。
「灵界的生物本来就没有年龄之分,更不会经歷人类的衰老,我们自然能够随意变更自己的外貌。劝你不要试图把我看待成小孩,只要我手指头一动,随时就能把你的灵魂囚禁在独立的结界中,让你永远无法离开。」守护者把双臂环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轻蔑地睨着他,态度显得嚣张跋扈。
洛尔很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说半个字。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没有躯壳的灵魂,非常清楚守护者的能耐,自然不敢轻出狂言。
「我们无意打扰你,只是……」
「行了,我知道你们找我来的目的。」守护者挥手不让罗曼讲下去,额头两道细细的眉毛微微皱起,神情露出几分不耐,「我能透过你们的血液感知你们的需求。」
「那我妹妹是真的在报丧女妖手上吗?」罗曼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急切的语气里掺杂着掩盖不住的担忧。
守护者没有即时回答,似是在斟酌着适当的措辞,默然片刻后才啟唇出声:「你妹妹的失踪确实跟报丧女妖有关,但我们只是履行契约救她,不是要伤害她。」
「我不懂。」他不解地看着她,表情宛如坠入迷雾般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妹妹本来会在八年前那场大病中逝世的,后来她会奇蹟地康復,全是因为报丧女妖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守护者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吐露出这个他未曾知晓的实情。
「慢着,你说她体内拥有报丧女妖的力量?这怎么可能?她只是普通的人类,跟你们灵界根本没有半点关係。」罗曼反覆思索着她的话,觉得根本毫无道理,脑袋混乱得就像一团浆糊。
「在你们的认知里,报丧女妖是负责带走亡者生前的情绪,让他们变成毫无意识的灵体。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维持自然平衡的事情。但若然有人產生邪念,就会渴求获取这股力量来操控灵魂,替他们达到想要的目的。」守护者的口气出乎意料地和缓而有耐性,看来是彻底清楚事情的始末,打算从头到尾说明整个真相,「当年,有一群来自东欧的黑巫师正正是看中报丧女妖拥有的这股力量,于是製造假死的现象,将负责当地亡魂的报丧女妖吸引到某片林地,然后伺机用魔法阵把她困起来,试图杀死她抢走这股力量。」
「报丧女妖不是懂得发出哭喊声击退敌人的吗?」洛尔紧锁眉头,略感疑惑地问道。
「这群黑巫师会做这件事情,自然是非常清楚报丧女妖最具攻击性的武器,在她意识到踩中陷阱的时候,早已经被那群巫师用魔法禁止发出声音。」话到这里,守护者的脸色阴沉得难看,看得出对于此事的发生依然感到非常愤怒,「无法发出哭喊声的报丧女妖既没有反抗的能力,更没有办法利用声音向我们求救。她知道自己不能让那群巫师得逞,最后选择离开当时拥有的身躯,以精神形态逃脱魔法阵的束缚。报丧女妖以精神体的形态生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旦离开原本的躯壳,力量将会变得非常虚弱,倘若不尽快找到另一具气息薄弱的躯体存放她们的精神体,她们的生命力将会一点一点地流逝。」
「而当时,她正正感应到我妹妹薄弱的气息。」随着事情在罗曼的脑袋中自动组合起来,他已经隐约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于是蠕动唇瓣挤出话来,努力压抑住喉间的颤抖。
「没错。在别无选择下,她只能找你妹妹的身躯用来存放她的精神体。」守护者轻轻点头,毫无隐瞒地坦承道,「当报丧女妖附身到活人的体内,将会陷入沉睡的状态,直至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她们的灵魂才会甦醒过来。」
「因为我妈妈的死。」他从诧异中霍然顿悟到某个现象,令所有不寻常的事情终于得到合理的解释,一脸恍然地说道,「也因如此,萝丝后来才会经常梦见那些死亡事件,以及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你们到墓园那天,是寄存在你妹妹体内的报丧女妖感应到同伴的气息,于是主动去找她们,并且跟随她们离开的。你妹妹对于这些事情完全毫不知情,因为她当时的意识已经陷入到沉睡的状态。」守护者语气稳定地继续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回到灵界后,我们已经把你妹妹体内的报丧女妖力量彻底释放出来,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上。」
「那萝丝呢?」闻言,罗曼刻不容缓地向她追问妹妹的下落,焦虑犹如巨大的沉重铅块快要把他给压垮,「既然你说已经释放在她体内的报丧女妖力量,那这半年以来,她都在哪里?」
「正如我开头所说,她当初是靠着报丧女妖的力量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一旦丧失这股力量,她的身体将会因为失去支撑点而变得虚弱,最终面临死亡。」
「所以……」罗曼强迫自己挤开的嘴唇,喉咙活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一样,声音听起来沙哑哽咽,心情有如被一把利刃刺穿般窒息难受。他必须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稳住语调,说出接下来的五个字,「她是死了吗?」
「还没。只是她的生命脉象开始变得薄弱,没有足够的力气让她穿过结界,回到现实世界。」她的语气平铺直述,毫无起伏,彷彿对此事并没有任何感受。
罗曼再也按耐不住情绪的波动,稍微拔高嗓门说道:「可刚开始的时候,你分明说过是要救她的。」
「是根据订立的契约救她。」听见「救」这个单字从他嘴里蹦出,守护者旋即皱眉,换上郑重而谨慎的语气更正他的说法,淡漠的神情始终令人捉摸不透。「灵界有一个地方叫黑灵湖,是赋予灵界生物力量的主要来源。那里的水源拥有丰富的生命力,能够重整人类的寿命。黑灵湖主动向你妹妹提出条件,只要她愿意与它订立契约,它可以利用湖水的力量为她延续寿命,让她继续生存下去。」
「所谓的契约是?」他的喉咙紧缩,一股不好的预感悄然而至。
「当她日后再次面临油尽灯枯的状态,将会成为报丧女妖,为我们灵界服务,直到永远。」她此言一出,罗曼的表情惊骇得像被雷劈中似的,全身僵硬得不能动弹,没有办法相信他妹妹会愿意接受这个条件。看见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守护者以平板的语调逕自说下去,「当然,黑灵湖并没有逼她要做出哪一个选择。是你妹妹说,捨不得就这样离开她哥哥,让他承受孤独的痛苦,才会同意与黑灵湖订立契约的。」
「你们灵界这样做,难道不怕会违反自然秩序的法则吗?」听到此处,洛尔紧蹙的眉头皱得更深,脸色凝重严峻。他无法理解灵界试图干涉人类寿命的行为,巫师从来都不会插手人类的生死,因为害怕会影响到自然秩序的运行,令所有事物脱离正确的轨道,为世界引来不堪设想的灾祸。难道灵界就不怕这个举动会令世界陷入大乱,招来某种可怕的现象吗?
「重新让逝去的生命回到世上,才是真正违反自然法则,他妹妹的生命尚未真的走到尽头。更何况,她并不是毫无理由靠着黑灵湖的力量继续活下去的,而是背负着成为报丧女妖的使命。在这种契约的条件下,会自动抵消自然的失衡,不会对这个世界构成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