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单没有轻举妄动,硬是撑到日落,春闱结束,学子们从皇城而出,这个时候,比晨起赴考时还要热闹,街面上几乎水泄不通,四处歌舞升平,此刻才是最宜出逃的时辰。
床榻上病弱的顾诚因,自也能想到这些,屋中无人,他起身来到窗边,附耳细听,风声,鸟声,碎语声……
许久后,隐隐传来一声闷哼,顾诚因双目紧闭,侧身来到门口,屏气凝神,外间的廊道,似又有一声闷哼。
安平一整日都在外面,府内功夫高的侍从皆被她带在身侧,而守在望烟楼下的那几人根本不是牛单对手,可到底还是惊动了楼上的侍从,这两人是安平特意选来看住顾诚因的,武功自不算低,发现异动时,其中一人负责与牛单周旋,另一人则跑去喊人。
顾诚因听到外面打斗声,知道已经无法悄无声息离开,索性也不再装,直接将那房门踢开,赶在府卫过来前,与牛单一齐将那侍从制服。
纵是他们动作再快,县主府的府卫已经知道顾诚因被救出,开始四处搜寻,想要顺利逃出县主府,又要经过一番纠缠。
赤手空拳难免吃亏些,顾诚因的手臂处受了些伤,不重,却是要上药包扎。
他与牛单逃出县主府后,混入人群中。
今日实在特殊,县主府的府卫也不敢贸然持刀上街,尤其此刻已近黄昏,入夜城中还要放烟火,街上人头攒动,难以搜寻。
两人摸到一个角落,顾诚因扯了衣摆去包伤口。
牛单问他,“你失踪已有月余,这次又错过春闱,可要寻个借口与林府交代?”
“不必。”顾诚因用力扯紧布条,靠在墙上稍作休息时,他望了眼橙红的落日。
林府不会有人在意他,便是真被问起,他随意寻个理由便是,根本用不着细想。
然而顾诚因错了,在这个林府里,还有一个人是在意他的,她发髻凌乱,衣衫随意,不顾礼节,直冲进他房中,趴在他手边痛哭起来。
这一刻,顾诚因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但他知道,这感觉意味着什么。
林温温情绪也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从未哭得这般凶过,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脸颊都在痛。
最后,是青才出声将她劝住的,“三娘子,郎君胳膊有伤,需要立即上药包扎。”
林温温哽咽抬头,看到顾诚因手臂处渗出的鲜血,她鼻根又开始泛酸,强忍着拉住珍珠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外间天色已暗,珍珠怕她待久了回去时院门落锁,劝她先走,明日再来。
林温温却泪眼巴巴看着顾诚因,摇头不肯走。
“回去吧。”床榻上,顾诚因声音有些沙哑,却莫名的少了些从前的冰冷。
“不要。”林温温一听他声音,又带了哭腔,小声道,“我害怕。”
顾诚因问她,“怕什么?”
林温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道:“我怕这是做梦,待明日醒来……顾表兄还是没有回来……”
屋内倏然静下,昏暗的房间内,顾诚因的眼前似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不是梦,是真的。”他深深吸气,与她轻道,“回去吧,明日再来。”
她一步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远。
流景院又陷入了熟悉的静默,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是他的心不够静了。
默了片刻,顾诚因问青才,“她是如何知道我不见的?”
青才在看到顾诚因的那一刹那,也落了眼泪,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心绪平静,一想起这两月发生的事,他还是蓦地红了眼眶,抬袖抹了把泪,将事情一一道出。
“那日要交解状,我左右等不到郎君,实在没办法,才去了凌云院。”若是从前,青才还会害怕顾诚因埋怨他,如今,埋怨便埋怨吧,只要他人好端端回来,比什么都强。
“三娘子万分焦急,想着不论如何不要耽误郎君的春闱,便让我伪装成郎君,去吏部交解状。”
“三娘子知道我害怕,便雇了马车亲自将我送到朱雀门外。”
“事成后,三娘子脱下自己的玉镯,要我拿了以后离开上京,我没有那样做,我要寻郎君,且也不能留三娘子一人面对这些……”
回想起那日景象,青才还是会感到紧张与后怕,他将纱布系好,在衣服上抹掉手心冷汗,深深吸气,继续说着。
“只隔了一日,三娘子便病倒了,郎君离开多久,她便病了多久,可即便如此,三娘子每日还是会让珍珠来问我,郎君可否归来……”
青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诚因一直沉默不语。
晚风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屋内瞬时暗下,青才要起身点灯,沉默许久的顾诚因终于出声,“不必点灯,你继续说。”
青才没有问缘由,重新坐下。这样也好,毕竟他不想让郎君再看到他抹泪的模样。
有哪个大男人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落泪。
青才说至深夜才离开,床榻上的顾诚因久久未能合眼。
今日与牛单分开前,牛单曾问他,“未能参加这届春闱可会遗憾?”
那时顾诚因还不知,自己的解状已被交过,早在望烟楼时就已经释然,他当时只道:“再等两年便是。”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再过两年兴许可以让他沉淀更多,春闱便更有把握,所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然此刻,想到再过半年林温温便要及笄,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顾诚因的出现,打开了林温温的心结,她整个人豁然开朗。第二日那张苍白的小脸便恢复了红润,只饿得久了,胃口还是寻不回来,只用了半碗粥,便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