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葵眯起眼睛:太静了,静得令人不安。
这不是姜葵第一次入宫。
她的小姑、父亲姜承的姊妹姜棠,如今是宠冠后宫的贵妃。白陵姜氏女眷稀少,大多都随夫在外驻军,姜葵的母亲又早逝,所以当棠贵妃想约族中女眷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便会请一道圣旨宣姜葵入宫。
但是这一次,宣姜葵入宫的并不是贵妃。
诏书上并未说明是何人宣她入宫,领路的太监也很是陌生。进宫的门并非她所熟悉的永安门,这一处僻静的芙蓉池,更是处处透露着诡异。
“小姐,请小心些。”身后的小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猛地扶了她一下。
他表面上是在扶姜葵,实际上却不易察觉地用力,带着她向前了一步。前方领路的小太监倏忽间拐过了一个弯,不见了。姜葵一脚踩进了一团颤动的水光里,整个人陷了下去。
有人要杀她!
芙蓉池畔道路复杂,这一片看似极浅的水域其实深不可测。水光在头顶浮沉,她的身体瞬间被深青色的池水吞没了。脚下水草游动,缠住了她的足踝。
哼,她在心里冷笑,可惜本小姐并不真是一个不会水的病弱千金。
她决定将计就计。
“咕嘟咕嘟……”
她假意在水中奋力挣扎,一双素白的手反复拍打水面。满头银簪步摇滑落,乌黑长发如同青荇般浮起在池水中。
借着挣扎的机会,她悄悄呼吸了几次,随后装作失去力气的样子,屏息沉入了湖底,暗中观察岸上的动静。
岸上的三个小太监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在水中沉浮,直到她沉入水中后,才尖声高喊起来:“救人呀——有人落水啦——”
声音渐渐远去了,仿佛他们真是去寻人救命了。
稍后,池水扑哧一响,水珠子四溅。
姜葵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准备上岸尾随他们去追查幕后真凶。
忽然又有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殿下!殿下!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救人要紧。”有个声音倔强地回答。
哪个恼人的家伙来挡她追人了?姜葵烦躁地想。
夏末初秋,池水寒冷,她微微打了个哆嗦,拧着眉毛,无奈地重新沉回了池底。
她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想象自己真是一个失足落水的闺阁小姐……她在漫漫的水光中无限地下坠、下坠……仿佛一枚在风中无声飘落的花瓣……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润。
她睁开眼睛,幽幽蓝蓝的光影里一个人游向她。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看见他宽袍广袖,在沉沉水光中如云霞四溢。
多管闲事,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然后她闭上眼睛,假装虚弱无力地被拖上了岸。为了成功扮演一个不慎落水的病弱小姐,她甚至故意吸入了一大口冰冷的湖水,用力地呛起来,咳得花枝乱颤。湿漉漉的一张苍白小脸上,梨花带雨似的呈现出一种绯红的美。
有人跟着她也咳嗽起来,甚至还更大声。
拜托,落水的人是她,谁那么不长眼还跟着一起咳嗽?
等等……这咳嗽声怎么那么熟悉?
“太医来了吗?快传!快传!”一个小太监紧张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素有寒疾,是不能着了凉的!”
“我没事。”那个人抖开小太监递来的大氅,却小心翼翼地盖在姜葵的身上,低低地说,“姑娘,性命攸关,多有冒犯,抱歉。”
姜葵抬了一分眼睑,隔着雨雾去看那个人。他穿着一件朱红里布的绛纱袍,里面湿透了的雪白衬袍露出了一角,衬得他咳得发红的锁骨越发得清晰笔直。糊作一团的水光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朦胧地望见了一个挺拔如竹节的侧影。
他便是她未来的夫婿、东宫太子,谢康,字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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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眼的时候,面前是一双纤纤玉手,漂亮的指尖染着凤仙花汁,色若胭脂。那双手轻柔地拂过她的脸,替她拭去额间的细汗。
“你醒啦?”那双手的主人笑着说道,一双杏子般的眼睛里,眸光温柔缱绻。
“小姑。”姜葵甜甜地叫她。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是假装昏厥,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大略有所了解。紧闭的眼睑前,隐约有许多晃动的人影,有人抬她起来,有人给她喂药,有人替她诊脉。许久之后,她被送到贵妃所在的蓬莱殿。再过了许久,贵妃遣散了众人,独自照料她。
“你落水的事情,圣上已经在查了。”棠贵妃柔柔地摸着她的头发,“领你入宫的那三个太监都是近月刚入宫的,找到他们时,俱已溺毙在一片池水中了。”
姜葵轻轻吸了口凉气:什么人这么狠毒,一口气杀了三个人以中断线索?
“传你入宫的那道圣旨,是圣上的意思。”
难道是皇帝要杀她?她大吃一惊。
“别瞎猜,你这个小脑袋瓜子哟。”棠贵妃瞧着她的神情,轻笑出声,以指腹用力摁了一摁她的脑门,“圣上想见你,只是好奇,会令太子一见倾心的美人儿是什么模样。毕竟,昨夜里太子才与你相看,今儿一早就去圣上那里请旨赐婚了。”
姜葵被她那一指摁得仰起头来,望着帐上那一对熠熠闪光的金色凤凰彩绘,深思:东宫里的那位到底看上了她什么?莫非真是看上了她也自幼体弱多病?
旋即,棠贵妃的语气又凝重起来:“领你进宫的路上,马车被人悄悄换了。”
姜葵的眸光一动:果然,那时候的行车路线不太对劲。
“这桩事千头万绪,一时间查不清楚。”棠贵妃叹息一声,继续摸着姜葵的头发,“小满,我和你父亲都不愿意你嫁入皇家。可是圣意已下,驷马难追。你嫁人以后,千万当心。谁都不能信……连枕边人的话也不能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