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门前被叫住, 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多数时候都是成叙,笑嘻嘻地从后面赶过来,一手亲近地揽在她的书包上, 连声叫她“阿秋”。
只是上回在赵澎宇口中听说的事, 到底是个裂痕。秋沅从不含糊,直截了当找到成叙, 他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秋沅看到他自己也在问自己。
难得没多余话和她讲, 眼仁掺了混沌的郁色, 迷茫地看着秋沅,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别处。
从那之后,成叙也仿佛对她的态度有所感应, 还夹杂着更多别的什么情绪, 一时没有出现。本来上了高中他就被分到隔壁班,这下更是一连许多天都没碰面。
从小到大成叙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跟谁都好像能快活地聊上两句, 如今生平第一次像是有了少年心事,开始故意躲着她。
这次在校门口叫住她的是周恪非。
他追上来,张口叫她“秋沅同学”。眼睛微笑着, 乌白分明,和他本人一样, 有分寸地与她发生接触。
说的是要她换内衣的事。秋沅大抵听到过那些学生之间的风言风语, 周恪非在老师眼里又比他们要高上一个级别,平日里也是经常负责协助管理学生的。
要周恪非来负责, 倒也理所应当。
于是秋沅点了头。现在这件是蒋阿姨送来的, 她不愿亏欠,所以一连整个月, 放学都到蒋阿姨家帮忙做些家务。穿着其实也不舒畅,但她没有余钱。
单德正只在出门打工之前留点家用给她,要同时支持母女两个人的生活,有时连生理期买卫生巾都窘迫。
周恪非目光温和,听到她同意,笑着说好。稍有点高兴的模样,但没表露太多,话语和神态都有礼貌:“请等一等我。好么?”
周恪非避到操场边打电话。对面似乎很久没接通,他很有耐心,又转而去发短信。
距离放学时间已过很久,偶尔有做值日的男生女生经过。其中不少认出周恪非,争相和他打招呼。
而他逐一回应,举止妥帖得宜。
风很平滑,没有一丝褶皱,顺顺荡荡地抚过脸上、身上,树枝上。
虚淡的树的纹影正在摇晃,十五六岁的少年。
有些女孩子结伴路过,拿眼角的余光细细去看,步子也不约而同走得慢了。
后来他们搭出租车来到商场。
这里敞阔明亮,地面整净光滑。秋沅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眼看周围的铺面一个挨一个,围成环形,视线放在哪里都是装潢精美的橱窗。
她跟着周恪非走上扶梯,他虽然负责领路,却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
“要在这里买内衣么?”秋沅回头问。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越过周恪非,被后面的陌生中年男人听到。那人的眼色立时变得暧昧,来回勾连在面前漂亮的少年和女孩身上。
秋沅的眉心捏起来,但是没有说什么。
周恪非并没看到身后,听她说起,只是面上微红:“嗯,我看到过。”
“应该很贵吧。”她想了想,说。
周恪非的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攒下的零用钱。周芸给的不多,怕他和妹妹拿去做什么她控制之外的事。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数过自己这些年的小小积蓄,该是足够的。
妈妈控制之外的事。
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做。抿了抿干燥温热的嘴唇,觉得自己真是离经叛道。
乘扶梯抵达三层,秋沅的步子涩了一下,重心有瞬间的偏倚。
身形摇晃的同时,她薄薄的背脊刚好撞在他的心口。不过是一触即离,却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他的心搏和呼吸。竟然那么快,那么热。
周恪非反应很快,抬手去扶,浅尝辄止地虚揽住腰,帮她找回平衡。
似是怕她会感到不舒服,掌心迅速撤离。尽管如此,依然未免留下一点体温,隔着衣料沾在她的皮肤上,且痒且烫。
购买的过程相当顺利。
四周都是女性贴身衣物,周恪非脸上和耳朵微微的红,反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明码标价,与别的商品没有什么不同。
内心在试图熨平那些不安的小毛躁,神色却维持着一径坦然,他简单说了需求,又仔细询问店员不同形态、托举的分别。态度彬彬有礼,请她解释给秋沅听。
店员帮她测量尺码,拿了几件纯白色的款式去试衣间。
测量的卷尺围上她的身体时,周恪非将脸转向一边,动作很明显,该是为了让她安心。
秋沅低眉敛目,听从店员的指示抬起手、转过身,心里压着的却是他那双黑眼睛。
湛湛的眼,澄澈干净,能看到纯然的心。
“你们是情侣么?好年轻啊,真般配。”
结账时,一个店员数钱开单,另一个看着两人掩嘴笑,闲闲说,“很少见男孩子陪女朋友进来挑的。试衣间那两位女士,她们的老公都非要在外面等呢。”
卖内衣的铺面前,确实有中年男人在等待。他们不往店里看,也从不互相对视,双眼偶然触及橱窗里的内衣模特,又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目光。
她想起同校那些男生。二十年后,他们也该是这副模样。
平日里脏在嘴里,脏在自己选定的男生女生面前,到了外头却是如此腼腆,像在攀比谁的目光更纯洁、更容不得女性内衣出现在视野里。
商场离家不远也不近,秋沅打算步行回去。本以为周恪非会自己离开,没想到他很快跟上来,与她并肩慢慢地走。
这是一条大路,两侧树荫挤挤挨挨,油绿的阔叶遮住了一半日落。另一半在柏油路上漏下毫厘光斑,像是白天不甘离去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