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阿姨是其中之一。
这世上爱她的人,正在逐一离去。
她放下电话,面对蒋容融的注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最后只是说,新年快乐。
蒋容融笑了笑,她近些日子开朗不少,笑容也变得情真意切:“新年快乐!我去睡了。”
房门关上,秋沅才仿佛松脱了力气,倒退两步,一下子散开在沙发里。
茶几上一些医院的文件,她机械地整理在手上。头脑混沌,眼睛酸楚得厉害,渐渐看不清东西了。
她忽然听到周恪非的声音,像是间隔了漫长的年岁和距离,沉闷的不透亮的,似雾似风,氤氲到耳边。
“不要哭。”
秋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她看到周恪非在她面前,那么近,可以看见那一对纯然的黑眼睛里,自己的形状。
鼻端是男孩子清爽的气味。
他弯下腰,指腹绵热,擦了擦她潮润的眼角。动作和声音一样,是她所熟悉的温柔。
“秋秋,不要哭。”
她忽然泪流满面。
第31章 (二十三·下)
蒋容融的父亲已经再婚, 匆忙前来吊唁,却也无意多停留,在蒋容融沉默的注视下, 把秋沅叫到外面单独谈。
他对蒋容融实在没有感情, 提议把蒋阿姨的房子留给她,说怕她换了环境不适应, 最好能接着住在这边读育英。字里行间透露的意味明确——就是不愿意把女儿带回家。
只有血缘, 没有感情。
从眼前这个拙实的, 有些赧然的男人脸上, 秋沅依稀看出单德正的影子。
她直截了当地问:“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来?你明明不想要她。”
那男人张张嘴,认为自己仁至义尽,目光尽是坦然:“也不是我一个人……”
秋沅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处理完蒋阿姨的身后事, 她带蒋容融回家。旧居民楼, 墙体剥蚀得厉害,像是老人身体上一块一块松垂的皮肤。苔藓颜色也不新鲜了, 是皮肤上湿润的瘢痕。
周恪非正蹲在阳台的地上, 低头仔细研究一株尤加利叶。已经彻底枯败,边缘泛灰,微微焦卷, 如同一张白纸濡湿又晒干,各处都不平整。被他从窄口玻璃瓶里取出来, 粉脆地握在长手指之间。
如今他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 时常在思考,发呆, 缄默凝视,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占用他的整个白天。
秋沅有时候会觉得, 这样也不错。
他好像挣脱出过去的一切,安静缓慢地在体会生命中的全部细节,用眼睛观察,用唇鼻品味,以手一点点地抚触琢磨。
“看出什么了吗?”
“你看,秋秋,可以做成干花。”
周恪非手里还有小束枯萎的满天星,和尤加利叶并在一起。他用长绳细致地捆紧,扎成一把花束,倒悬在墙头,遮住一块年久的霉斑。
秋沅评价:“很好看。”
换来他唇边浅弯,微微一笑。
隔天陪周恪非去医院,例行的复诊评估与心理疏导。秋沅等在楼下,一圈一圈,绕着霜冻黯淡的花坛踱步。身体本是寒凉的,渐渐走出一点热气。
这时候见周恪非从楼门出来,穿着她亲手挑选的卡其色呢子大衣,姿态依然秀拔。
目光一时没有寻到秋沅,一时无措地站在原地,频频找她。
秋沅忽然鼻尖酸红,赶上去握他的手。
他的指尖很冷,掌心却温热,稍稍颤动一下,用力地牵住她。
那天和蒋容融一起整理房子,彻头彻尾进行清扫翻新。
秋沅偶然发现蒋阿姨的遗物,是她从前管理居委会的时候,留存下来的一些文件。其中几个档案,标着熟悉的楼号门牌。
是秋沅曾经度过童年的那个家。
秋沅一贯缺乏好奇心,没抱什么兴趣,随手就要收到柜子深处。手腕已经抬起来,忽然想起兰华。
她的母亲终此一生,没留下任何一张照片或录像。
秋沅于是打开文件夹,想找找有没有兰华生前的影像留存。前面是她家一些常规的记录,蒋阿姨对秋沅是上了心的,把她的学籍档案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