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心吧,有少奶奶在,你伤不着少爷。”
话音未落,柳妈妈的胳膊已经穿透了她的腹腔,从正面进去,从后腰而出。剧痛过后那条胳膊再收回去,青色的掌心里没有血肉,只有一把泥土,还有破损的衣料。
小翠捂住肚子上的伤口扭头就跑,但每跑一步,肚子上的伤口都被牵连,元墨虽然是纸身子,可却是不怕疼的,她的身子更坚固些,却有疼痛之感。等跑出耳房,小翠照直冲向主屋的正门,却不想瞧见少爷迈出了门槛,正循着声音往这边观望。
“出什么事了?”秦翎问。
“没事,没事。”小翠勉强地笑着,一边走,一边有泥土往下掉,好在掉得不多。她拦着秦翎的身子,将人往回推:“您跑出来干什么?”
“方才听着有人说话,是谁来了?”秦翎还在看院门的方向,“是不是她回来了?”
“不是,您先回去,先回去。”小翠用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少爷推回去几步,眼瞧着就要到门槛了,突然,耳边噗嗤一声。
一只手贯穿了她的心口。
小翠抬眼看向大少爷。
面前的秦翎脸色发青,皮肤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来。
小翠一咬牙:“你们杀不了我的,我早就不是活人,就算你们杀我一千一万次,少奶奶还是能给我救回来!”说完,她用力一推,将面前的“秦翎”推入门槛,那人惊叫一声便烟消云散,宛如水雾蒸掉。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真正的秦翎拿着书从睡房出来,边走边问:“是不是少奶奶回来了?”
小翠一见,将掏心破腹的疼忍了下去,一把拉上门给关上了。隔着门,她在无法自控的颤抖中笑道:“不是,是起风了,我怕秋日风沙大,所以关了门。”
身子里的泥土不停地往下掉,小翠捂住破口,再次站在了门边上。
不过她的话倒是灵验,真的起风了。一入秋,风沙自然就大起来,每吹一次都能带下树上的落叶,竹子也变深了,不像夏日翠绿。等了一会儿,钟言和元墨从院门进来了,小翠看着他们朝这边过来,只觉得身子里的泥即将崩塌。
“这是什么了!”钟言惊呼。
小翠笑了笑:“你别装,少奶奶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
“诶呀,你说什么呢!”元墨听不懂似的,“身子怎么破成这样了,还不快回去重新捏一个!幸亏我们回来了!”
“你别怕,你回去好好捏一个身子就行,不碍事。”钟言走到小翠面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方才一定是有事了,才把你惊吓成这样,多亏有你。”
小翠只觉着累得慌,半眯着眼睛看钟言:“你真是少奶奶?”
钟言抱着她摸了摸头:“是,我回来了,都怪我不好。”
“我怎么觉着不是呢?”小翠在她怀抱里闭上了眼睛。
“这……”钟言忽然安静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转而一笑,“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小翠将眼睛一睁,抱住她的那双手宛如鸡爪,通体发青,这回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将手里攥着的一把薏米抛了出去,全数洒在面前的少奶奶和元墨身上。
与此同时,真正的钟言和元墨也进了院落,两人刚回秦宅就跑了起来,一口气都没耽误。等到他们回来,只看到门前两股青烟飘散,小翠已经倒在了地上。
“快,你快扶她回去!”钟言指挥元墨,“等她歇过来就赶紧重塑身子,千万别耽误了!”
“是!”元墨只后悔,早知道就让小翠跟着出去,自己留下来。但自己留下来不一定比她更好,说不定纸身子都被撕得碎碎的。泥身子不沉,他抱着小翠进了耳房,钟言这才推开门,只见那人还在写字,对外头发生的事情好似毫不知情。
“我回来了。”钟言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怎么去这么久?”秦翎放下了笔,看她朝着自己快步走来,喘息微快,显然是跑了一路。
“薏米粉没有现成的,店家要选米,新给我磨出来的。”钟言走近看了看他的字,“你在练字?”
“写几幅字帖,这几日你若是无聊,还可练字来用。”秦翎扶着桌沿,给她让开了地方,“你来坐。”
“这会儿就要写?你到底是有多嫌弃我写的字……”钟言嘀咕着坐下,隔着光,他们心照不宣地偏开注视对方的目光。桌上放着宣纸和笔墨,墨水味钻进了钟言的鼻息里,他深深地闻了闻,用那只不善于写字的右手,拿起了秦翎用惯了的笔。
笔杆是青玉,笔头是上好的野兔毛。色泽黑紫又富有光泽,笔形挺拔而尖锐,写出来的字也锋利。一旦吸饱了墨汁又是那样饱满柔软,只不过钟言不会用,外加心思不在这上头,一下笔,纸上就多了一个黑色的大墨点。
“写不好。”若是别的钟言还有点耐心,笔墨书画他最不耐烦,“明日再练。”
“慢慢写就好了,我教你。”秦翎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
钟言回头看着他,怎么要教又不教了?
只见秦翎在背后走了几圈,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回了左边,最后才停在钟言的右后方。“我要握你的手了,你不要怕。”
钟言:“……多谢,刚好我胆子小。”
晚上睡觉已经拉了手,这会儿又要触碰,秦翎怕她有所恐惧,故而才先这样说。可是等他的手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才发觉自己的手是颤抖的。
“哦,秦公子平时就这样练字啊?”钟言故意拖着长音,“我要是你师傅,一定气死了。”
“不是,平日里我写字并不手抖,你不要笑我。”秦翎擦了擦汗水,站在她身后慢慢转动手腕,明明是暧昧缱绻的姿势,他偏偏说出古板的话来,“写字要用腕子的力气,笔要直,笔尖要悬起来,不要一下压下去……”
一个规整的“永”字落在纸上,比钟言的字要好,可是又没有秦翎的字那么好,融合了两人笔迹,清隽干净。
“为什么写这个字?”钟言不明所以,抬头时看到秦翎流了汗的喉结。
“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练字时就从这字开始,如今从头教你,自然也是一样的。你别灰心,你爹娘不曾教你这些,往后我身子好了,一一给你补上。”秦翎察觉到她的目光,明明只是教她写了个字,却像成就了一番天下伟业,继续捏着她的手和笔写下去。
钟言却没再看纸,而是看着这个人,窗外的金色光线洒在他的面庞上,叫人很难放下。
不一会儿,柳妈妈来了,这时小翠也已经重塑了身子,将她迎进了屋里。钟言和秦翎一同接待了她,给了她一些药材还有一张方子,然后就将房门关紧,一整日都没有出来。
元墨和小翠守在门口,时不时能听到里面说话,不出来也好,外头险恶,屋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巴不得少爷一辈子不出来,只要僧骨还在,少爷就能平安无事。
接下来的三天,秦翎果真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再出屋,大家过了三天太平日子,就在小翠和元墨以为少奶奶决意带少爷先避难时,他们居然要出门了。
“您说什么?”元墨摇头,“不行不行,您怎么能带少爷去集市呢,太过危险了!”
“你放心,我在他身上下了巫术,别说是水鬼,就连殃人都不能近他的身。”钟言却反过来劝,“去准备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