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缓缓已从家里来的第二封回信里,感觉出了娘亲的妥协与劝告, 故才有此一问。
戚夫人一只手还在攥着她的手,一只手抬起,帮着女儿揽好额间的碎发:“从小到大,你做什么娘亲都是支持的。娘亲只有一个想法,一个目标,就是你心里快活,你过得好。若我认为的好不是你想要的,那当然是听你的。虽我会心疼,会担心,会明知你可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戚夫人说不下去了,她开始落泪,哽咽着道:“就这么难以接受吗?去接我的人十分客气,那份尊重与恭敬,一看就是受了主子特意的交待与吩咐。还有,我看了你这院子屋子,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用了心。再有,从扬青与呈黛的口中,我也听得出来,你平常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二人总是你的人,说的话我当可信。”
“娘亲,可我怕他。他是时王,我是蝼蚁,别说让他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一下,他一辈子不会有这个意识,他只能想到他自己。他的感受永远排在第一位,是最重要的。我在他眼里连个人都不是,我与这府上的奴婢没什么不同。他说了,就算我是时王妃,也是他的奴。”
“母亲,咱们家的奴仆,虽府上都握有他们的身契,但哪个奴婢若想离开,都是可以自请出府的。大杭律在身契这一点上可松可紧,全看各家的操作。我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从小看到大,对扬青与呈黛,哪怕是不天天接触的展红,我都没当自己是她们的主,若有一天她们想离开了,尽可离去,我怎么会拘着她们的自由。”
戚缓缓说着揽住戚夫人的腰,把脸蹭过去,喃喃道:“如今,我却是活得比她们还要惨,成了权贵手上的奴,一旦成为王府里的女人,连大杭律都救不了我。”
戚夫人:“可现在,大杭律也救不了你。”
戚缓缓眼中冒出点儿亮光:“但制定大杭律的人也许可以。”
戚夫人把怀中的人扳正:“你是说,”戚夫人指了指上面,谨慎地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戚缓缓说:“我知道不容易,也许你会觉得我异想天开,但不试一试,我心不甘。”
戚夫人最终点了点头:“我刚才只是,只是,唉,比起让你去冒险,为娘的更希望你平安,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但你不愿意,我一定是不强求的。我其实来之前,就与你父亲商量好了,这次回去,哪怕你已认头一辈子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我们都会把瓷器行卖掉,遣散家仆,带着二丫与小三子回我老家去。”
戚缓缓大惊,她没想到父亲母亲会做到这一步,终是她连累了家人。
戚夫人继续道:“你不要难过,这些年你父亲身体精力大不如前,本想着你能接下这份家业,如今也是不可能了。小三子浑浑噩噩的,等着他开窍,我们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二丫的婚事,我说实话,你在这边不稳定,她在崔吉镇也难找,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怕京都的贵人。你看现在滕家大姑娘,就是与他们这些人有了那么点儿交集,如今的婚事也是不顺畅。”
“咱们家这些年也挣够了,八辈子都花不完,一家人换个地方生活,重新开始没什么不好。我的家乡你知道的,与崔吉、与京都都不相同,除了热一些没什么不好,咱们家在那边早些年是置了地买了宅的,一直有人看护着,如今过去就能生活,挺好的。我从十六岁离家,这还是第二次回去,还有些期待呢。”
戚缓缓想起来了,那时她还小,母亲回去那次是带着她去的。
那时,父亲已没有生意在那边了,应该就是为了在母亲的故乡买地置房才去的那一趟。想来,从那时父亲母亲就开始未雨绸缪,什么危机都没有时候,就为未来做了万全的准备。
哪想到,如今为了她这个惹祸的女儿,还真用上了。
如此也好,若没有了家人的掣肘,她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戚缓缓正好道:“娘亲这次回去,把扬青与呈黛都带回去吧,就说她们年岁到了,回老家崔吉让她们父母说亲去。”
戚夫人一听就知这是找的借口,呈黛还另说,扬青都不是崔吉镇的人,她也没有爹娘。
但戚夫人明白戚缓缓的意思,她答应下来:“好。只是王爷那边会同意吗,这次你生病,他不是还要罚她们二人吗。”
戚缓缓:“有办法的,他会同意的。”
戚夫人听她这样说,心里难免又会想,这王爷不是挺听她的话,有商有量的吗,真的不可以不这样犟下去吗。
但后来,当戚夫人知道了戚缓缓是用的什么办法,才让时王同意让她带走扬青与呈黛后,她终于明白,戚缓缓为什么不认命了。
倪庚回府,戚夫人见礼,倪庚道:“夫人起来吧。”
戚夫人在自家府上见过时王两次,每一次他都是高高在上,如今在他的府上,他给人的压迫感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戚夫人暗道,天天等这样的人回家,确实心里压力有些大。
她听倪庚道:“夫人的住处孤让人收拾了出来,缓缓住的院子不大,她一人住尚好。”
这是不许她与女儿住在一起的意思。想那孩子,还盼着与她睡一个被窝,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怀里撒娇呢,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京都的王爷,果然霸道,锦衣玉食不过是表面,这内里的日子真是谁过谁知道。
戚夫人一辈子被夫君宠,生意场上的事她不懂,但家中事她说一不二,加上戚老爷没有妾侍与通房,谁不道一句她命好。
但她从来不这样觉得,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觉得自己女儿也会如她一样,她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自己蒙蔽了自己,忘了探头向外面看一看了。
这样的戚夫人,自然不习惯王府里,倪庚制造出的氛围,连她都觉得压抑难安,更何况是被她肆意娇养长大的戚缓缓了。
戚夫人还得谢他:“是,谢王爷。”
“还有,她的病刚好,夫人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翻翻症录,看看她这场病是因何而得,为了以后不再出现这种情况,还请夫人多多劝告为好。”
戚夫人道:“是,民妇正有此意。”
“那好,今日晚宴特意为夫人接风洗尘,你与缓缓多时不见,孤就不在场打扰你们母女欢聚了。”
还算知趣,让她们母女吃顿安生饭。
戚缓缓看到与倪庚去见完礼的戚夫人,紧张地问她,王爷都与她说了什么。
知道戚夫人被安排到了别院去住,虽有些失望不能与母亲同床,但后一想又觉这样甚好。就在昨日,母亲来的前一天,倪庚已暗示过她,她的身体已好,他等不及她侍候了。
戚缓缓可不认为,倪庚会因为她母亲的到来而再忍上一阵,若是母亲住在这个院子里,每夜倪庚过来时,她要如何自处,第二天如何顶着难遮的痕迹不让母亲看到。
晚膳如倪庚所说,十分丰盛。但再丰盛,戚缓缓一想到与母亲吃完这顿,她就要去别院住了,她就有些没胃口。
倪庚真是一晚上也不给她留,哪怕只是一晚呢,让她可以抱着娘亲入睡。曾经在家里,时常能做到的事,如今却是遥不可及。
吃饭期间,戚缓缓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只高兴地给母亲夹着菜,与母亲一起讨论京都饭菜与崔吉的不同。
直到这顿饭吃完,茶才刚上来,书宁就进到屋中,对戚缓缓道:“姑娘,老夫人的院子都收拾好了,香熏得刚刚好,这会儿过去浴房的水正是温的。”
戚夫人明白这丫环的意思,站起身来对戚缓缓道:“那阿娘就先过去了,明日一早再过来。”
戚缓缓:“我随阿娘过去看看,认个门,明日过去找阿娘时也好知道是在哪里。”
书宁脸一变,正欲上前,戚夫人看了出来,拦住戚缓缓道:“晚间路不好走,你才刚好,今日见了我一点儿都没得闲,还是歇着吧。若是想看,明日再说。”
戚缓缓送了戚夫人出去,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中。才进屋,就见倪庚从照月轩那边过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