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庄地处大陆最东。
微风拂过天幕,驱散雾霭,一轮皎月高悬墨蓝夜空。
萧玉洺到达日月山庄地界时已是夜深,然而此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山脚下的茶楼客栈住满了宾客,没有一间空闲。
天劫与山河器在仙门内早已不是秘密,日月山庄也有意招揽能人强者提前进入山河器空间,这是共赢——修士们想要生路,日月山庄主人想要权力,进入山河器需一缕元魂作压,到时天劫毁去三界,山河器内新天地开辟,日月山庄主人便能凭借空间掌权者的地位建立新世界新秩序,这些修士们都成了麾下臣民。
然而仙门的秘密也只是仙门的,不能透露到妖魔两界,甚至连仙门所辖的人界城池也都瞒着,越少人知晓,分割这块天地秘宝的进程就越顺利。
故而日月山庄对外只宣称是召集仙门能者赴日月山庄参与武试,按名次可得圣灵台嘉赏。
圣灵台武试,最早可追溯到七百多年前的沧澜门武宴——仙门武宴是仙门最大的比试盛会,有无数仙门新秀与高手同台竞争,获胜者不仅可以得到第一仙门的嘉赏,还能拜入沧澜门,自己挑选师从何人,这种级别的盛会作为仙门传统持续了上千年。
晚衣仙子任掌门时,沧澜门作为至高无上的第一仙门合并了大大小小数百门派,大陆各处皆有分院,当年的掌门人是风光无限传说无数的晚衣仙子,晚衣仙子飞升前主持的最后一届仙门武宴就在日月湖,夺魁者由晚衣亲赐“圣者无名,灵归天地”玉牌,领赏台便有了圣灵台这个名字,一直延续至今。
数百年过去,沧澜门下属各派分分合合,而今日月山庄靠着日月湖底的山河器称霸,勉强算是复刻了当年第一仙门的几分风采。
日月山庄傲慢不待客,只有仙门名流有资格住进提前安排好的居所,其余普通修士和散修都只能挤在几十里外山脚下的人界客栈,屋子全满了便坐露天院子。
萧玉洺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也混在普通修士里,在客栈院子挑了个角落,招手问小二要了壶茶和几盘点心。
“饿坏了吧?”萧玉洺把点心推给两个孩子。
小圆和啾啾两个抢着吃,没一会儿桌上就只剩空盘。
啾啾心满意足擦擦嘴:“爹,吃饱啦!”
小圆很不满:“没吃饱,太难吃了......我要吃鱼!”
“吃鱼?可以啊。”萧玉洺挑挑眉,两腿交叠跷在桌边,吊儿郎当地笑,“喊我一声爹,爹立刻就去给你买鱼。”
“不喊。”小圆嫌弃地看着杵在自己旁边的靴子。
“喊一声听听嘛,我一路照顾你这么久,你就当讨我个欢心又怎么了。”萧玉洺伸手捏了一把小圆气鼓鼓的脸,“讨了我欢心,你以后才有好日子过,认清现实小伙子,我才是你衣食父母。”
“我有父母。”小圆极为认真地说,对这件事非常执着,“我,有。”
“可都不要你了啊。”萧玉洺对小圆的反应很感兴趣,捏着他的脸使劲拽了拽,“你父亲丢下你专心追新欢去了,你母亲......”
说到此处,萧玉洺凑近了些,“哎......你母亲是谁啊?”
“我母亲就是我父亲!”小圆甩甩脑袋,把萧玉洺掐自己脸蛋的手甩掉,“我是他生的!”
萧玉洺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你是你父亲生的?谁跟你说的这些啊?骗你玩呢吧?你也真信啊,小傻瓜。”
萧玉洺又去揉小圆的脑袋,小圆狠狠甩脑袋,却怎么都甩不掉,气得直接锤了萧玉洺一拳:“我父亲说的!我父亲他亲口说的!我就是他生的!我是他和北辰仙君的儿子!”
萧玉洺笑到一半卡住了,停顿片刻,他忽然伸手,朝远处喊了一声:“小二,来!”
立刻有店伙计殷勤地跑过来,萧玉洺大方塞了一把碎银在对方手里:“把你们这儿的鱼一样给我上一条,好好做,赏钱少不了。”
“得嘞!客官且坐好,好菜马上就来!”伙计甩上毛巾奔向后厨。
“你要干嘛。”小圆听到“鱼”字吞咽了下口水,但依然满脸警觉,“我不会喊你爹的。”
“不用喊了,你是北辰仙君的儿子,我哪敢当你爹,让北辰仙君知道了我占你便宜,不得一剑斩了我?”萧玉洺左手搂过打瞌睡的啾啾,右手揽住不开心的小圆,“夜长无聊,你跟我讲讲你父亲和北辰仙君的事,好不好?”
“少来套话,我才不上当!”小圆拍开肩上的手,但又觉得这么说实在不尽兴,撇嘴又加了几句,“我父亲很厉害,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出来吓死你!”
“嗯,我知道,我早猜出他不是普通人了。”萧玉洺死皮赖脸地重新贴过去搂住小圆,“他长得那么好看,一双眼睛生得勾魂夺魄,要真是个弱女子,这乱世里恐怕要受不少苦,可他明显不是受苦的人,藏了身形还藏了修为,八百个心眼子,耍得别人团团转,他想要什么呢?要江月白给他什么?还是要江月白为他做什么?”
“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我父亲什么坏心思都没有,他只是很想念北辰仙君,”小圆十分愤怒自己父亲被这样形容,要替父亲正名,“他很爱他。”
“哈?”萧玉洺抿着唇也没绷住,最后放声大笑,引得周围几桌喝酒的醉汉都朝这里瞧。
啾啾一下子惊醒,左右看了看,缩在萧玉洺怀里,怯生生说:“爹......我刚才做梦听到有人在敲锣......”
萧玉洺拍拍她背,哄她继续睡:“别怕,你爹敲的。”
小圆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
“太有意思了,没忍住,你懂什么是‘爱’吗?这也是你父亲说的?”萧玉洺喝了口茶顺了顺气,“他说他很爱北辰仙君?怎么说的?当着江月白面说的?还是自言自语说的?你给我模仿一下,我太好奇了。”
“他没说过。”小圆很难过自己父亲被人这样嘲笑,耷拉着眼角,争辩吵架的心情也没了,蔫蔫地说,“但他说过,他很爱我。”
萧玉洺挑眉,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因为我是北辰仙君的儿子。”小圆托着腮,“他说看到我就像看到北辰仙君,他那时总抱着我发呆,松开我的时候我的肩膀都湿了。”
“那时?什么时候?”萧玉洺弯指扫了扫鼻子,吸口气,换了个坐姿,“你也不大,怎么有时候看着还挺老成,来来,仔细说说。”
“很久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小圆改成双手托腮,圆脸被挤成了扁的,“他把我抱在腿上,从背后抱着我握笔写字,我不想学,一通乱写,他会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低头帮我纠正错字,写着写着,就会有水掉下来,学了好久我才知道写的是我名字,江小圆。”
“写你名字他哭什么?”萧玉洺摩挲着唇角琢磨,琢磨了一会儿放下手问,“江小圆......你真的姓江?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小圆忽然扁了嘴,猛地把头埋进胳膊里,“你别问了!你好烦!”
“怎么了?”萧玉洺揉揉小圆满头乱毛,“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脾气?”
小圆不理他。
店伙计端了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一路小跑过来:“客官慢用!后面几道还在做着。”
“起来了!别趴着了!”萧玉洺拍拍小圆后脑勺,单手拿起筷子,“你最爱吃的鱼来了,不吃我可不客气了啊。”
小圆立刻抬头,夺过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两行挂着的泪顺着脸侧圆弧线条流进了嘴里。
“怎么回事啊,”萧玉洺去擦他脸上的泪,“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动不动就掉眼泪跟你爹遗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