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璧道:“朕的皇爷爷只是头回乡里起义失败后落草为寇,再被官兵追着一路逃难才落到北庐,他原不是北庐人,而是漠北安平郡人,和宁氏两个本不搭边。”
“那……”
“她么,是朕皇奶奶那边的亲戚。”
说起来,祖龙昭明年少时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北境民风剽悍淳朴,平常走在街上,常有些大姑娘小媳妇眨巴着眼冲他暗送秋波,手帕荷包都得论捆收,这倒是让他养成了个擅风流的病根子。登基之后虽不能说是骄奢淫逸,最起码也称得上胸怀博浪,宫里的美人儿手加脚合起来都不够数的。
昭明帝那一辈的太妃虽多,可真正有资格让成璧称一声皇奶奶的,唯有赵寅诚起事前的结发之妻,孝慈至德高皇后宁氏。只可惜,那位宁姑娘其实此生从未穿戴过一回镶珠饰凤的皇后制服,新朝定都前,她已因战乱劫杀而惨烈离世,只遗下一个嫡长子赵俶。虽有皇祖追封,其闺名也早早地亡佚在史书烟海里了。
百姓谈起昭明时的宠妃皆是津津乐道如数家珍,掰着手指头撮牙花,左一个端淑皇贵妃出身高贵,右一个贤妃人品端庄,还有两朵西洲艳花、无数暖阁娇娥招摇媚世,却鲜少有人还记得那个故去甚久,从未在宫中享受过一日万民供养的正头皇后。
昭明帝定然是记得的,终此一生,他从未叫任何人越过发妻,坐上他身侧那方尊位。
宁皇后的儿子先帝赵俶定然也是记得的,因他的妻也与他母亲一样无福享年。即便先帝再是如何痴恋慧娴贵妃,予她椒房贵宠,令她位同副后,只因还怀着那份对亡妻、对亡母的敬重,他便从没起过要将贵妃扶正的心念。
云舒闻言顿悟,眼中豁然一亮,而后却又涌上许多新的疑惑,缓缓开口道:“原来她是……孝慈高皇后的同宗?微臣竟一时没想起来,可……可要说是那位的血亲后人,就更不像了。
大胤立朝前一年,昭明帝挥师南下,与梁军决战堰水之滨。梁朝战事每况愈下,饥疲交困之中权贵仍在横征暴敛,兵士斗志全无,早已是回天乏术。然那梁幽帝困兽犹狂,日日在宫里求仙问卜。只因听了个云游道人的鬼话,竟自觉找到了破局妙计,飞鸽修书一封,将西北三十座城池拱手献出,换得西洲乞力可汗带重兵出击胤军原先的大本营北庐,将昭明帝所有留守亲朋尽数擒住,更是丧心病狂到在城楼之上挨着个地把人剖杀取乐。若不是当时的上将军阿史那豣星夜奔袭,转战千里,在千钧一发之际夺回城防,拼死抢下了先帝的襁褓,只怕……”
只怕眼下的大胤皇帝,就不是赵成璧,而是她那些狗臭皇叔了。
“陛下,当年北庐死战极其惨烈,您祖母家里……不是已经死绝了么?”
云舒刚一说完,立时便懊恼地一掩嘴,想是觉着那话太过直白,冒犯了天威。
成璧倒不在意,同她解释道:“朕的祖母外家是险些绝户,你等都道宁家人全没了,其实不然,皇爷爷那老丈人还剩一个独门另居的亲弟兄,据说平日里性子怪癖,不理俗务,也久不成家,在山野里结了草庐采药炼丹。稀奇的是,就这样,那老头四十多岁时竟还讨着了个年轻媳妇,且他媳妇还跟捡着宝似的跟从不放。皇爷爷起事后北庐渐渐殷富起来,宁县令——后来当称瑞国公了,几次邀请他兄嫂下山同享高屋大宅,他两个皆推辞不去,只道是吃糠咽菜,甘之如饴。这些都是皇爷爷写在手记里的。他老人家倒对那宁老头印象深得很呢!”
“所以……宁夫人就应是这对夫妻的后人了?”
成璧点了点头,“朕是这么猜测的。五十年前祖籍北庐,懂药会医,且还姓宁,几样加起来也再没有旁人了。”
云舒亦恍然笑道:“这对夫妻才是真正的大智之人,淡泊名利,不慕权贵,他们怕是早便看穿北庐繁荣之下的隐患,故而才避世以求存吧。”
她是真情实意地敬佩着二人,成璧却忽地一嘻,“他两个不下山,多半不是什么大智,而是因看皇爷爷不顺眼呢!”
“啊?”云舒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宁家虽和皇帝结了亲,可君臣到底有别……他怎么敢的呀!”
“朕的爷爷只是皇帝,又不是黄金,哪就香到人人都该喜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