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拔到第七颗指甲时,郑氏下一次晕厥,又再一次被人泼醒。
“停下吧,留着她的舌头吧,廷尉府还得问话呢,”苏意凝皱了皱眉头,拦住了还要继续的下人,回望苏澈,“父亲这是何意?”
苏澈终于撑不住了,跌坐在了一旁的罗汉椅上,他刚刚站过的地方,落下了一片鲜血。
“我问你,你们两姐妹,对于郑氏这样的下场满意了吗?解气了吗?”
“若是不够,还能更惨一点,拔了舌头,还能挖眼,还能砍掉手足装在瓮中。”
他越说,脸上的表情越阴毒,苏意凝别过了头,不想再看他:“父亲,我喊停,并非我觉得够了,我在这看着,也并非是觉得郑氏受刑我便解气了。”
“父亲好像没有弄清楚主次关系,并非我们两姐妹不放过郑氏,轮不着我们两姐妹满不满意。是郑氏恶事做绝,咎由自取,父亲不愿送她去衙门,父亲在意脸面,便用私刑,以为做了这些便能让我们两姐妹消气,好堵住我们的嘴?”
“大梁并非法外之地,凡事都要讲律法的。郑氏犯了罪,自会有廷尉府处置,父亲不该滥用私刑的,这事传出去,才真的会丢了忠勤伯府的脸面。”
苏澈猛地咳了几声,抬起手指向苏意凝,恨恨道:“你就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吗?当初生你,真该直接掐死。”
苏意凝听到这话,内心毫无波澜,面色未改,毫不畏惧地看向苏澈:“这事还牵扯着谢家兄长,便是父亲不愿,女儿也一定要告上衙门的。”
“你闭嘴!”苏澈抬高了声音,凶神恶煞道。
“伯爷,既然病了,就安心养病。”一道声音自院门口传来,苏澈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一名廷尉府官吏带着几个官差朝着他走来。
他们身后,正跟着谢誉,也不紧不慢地朝他这边走来。
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是让谢家人知道了。
苏澈愣住了,指着苏意凝好久好久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烈日暴晒,他重伤未愈,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等次日苏澈再醒来,郑氏已经被廷尉府的人带走了,连带着她的两名女使,一并移交了廷尉府。郑氏从前住的院子也被廷尉府查封了,院子里的东西被衙役们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个遍。
她手里毕竟握着几条人命,除却两位兄长,还有当初受她雇佣的杀人,还有其他知情人。买凶/杀人,草菅人命,毒害婆母,这些罪名压下来,郑氏绝无活命的可能了。
颍阳那边派来接郑氏回郑家的人刚到金陵,便听到了这事,立刻又调转马头回去了。没过几日,颍阳郑氏便上禀户部,说郑氏乃府中妾室与人私通所生,并非郑家人,与郑家毫无干系。
不论是郑家还是苏家,都在极力撇清与郑氏的关系。一时之间,金陵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全是郑氏和苏典。
苏澈自那日晕倒后,便高烧不退,时醒时睡。他毕竟是老太太亲生儿子,便是往日里是个不孝子,但老太太总归是担心的,接连几日守在苏澈床前,最终也跟着病倒了。
一时之间,整个忠勤伯府,死气沉沉,愁容满面。
苏意凝担忧祖母,也跟着愁了几日没睡好,眼底乌青一片。这几日倒是奇怪,往日里夜夜都要来她窗下陪她说会话的谢誉,也不知去了何处,忙得人影不见。
苏意凝沐浴完,换了身寢衣,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百无聊赖地用罗扇扇着窗边时而飞来的几只萤火虫。
她这几日没休息好,食不知味,人也跟着轻减了不少。
月华如练,柔和的月色之下,苏意凝半趴在罗汉榻上,勾着赤足,又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
夏衫轻薄,屋里的油灯随风摇曳,将她的身影投射到墙上。玲珑有致,曲线婀娜。
谢誉早就来了,却一直坐在墙头,只是看着屋里,没有进去。不知过了多久,苏意凝翻了个身子,整个人趴在了罗汉榻上,双腿勾起,寝裤滑落,露出两只洁白的小腿,她应当是有些无聊,一面看着窗外,一面摇晃着两条腿。
谢誉垂眸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喉结滚动,跳下了墙。
“嘘……”他走到了窗边,忽然出现,吓得苏意凝差点尖叫出声。
苏意凝猛地顿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引来了人。
过了一会儿,看着轻车熟路翻窗而进的谢誉,苏意凝坐起了身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几日不是在忙吗?”
前些日子都没来,应当是忙极了,无法抽身吧。苏意凝也没恼,也没怀疑他究竟去做了什么,他们彼此信任彼此理解,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了。
“嗯,想你了,所以就来了。”谢誉走近了些,也跟着坐到了罗汉榻上,从后面环住了苏意凝,像是累极了,将脑袋撂在了苏意凝的肩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马上便要大婚了,咱们可以日日见。”苏意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忽然,谢誉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早就已经来了,只是一直在外头,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环着苏意凝的手臂也收紧了些。
“这几日廷尉府盘问郑氏,从她嘴里挖出了不少事情。你非朝廷之人,他们不会立刻将审讯结果告诉你。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年害死两位兄长的人,除了郑氏,还有我母亲。”
谢誉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靠着苏意凝才支撑住身子。
“这几日,我连家都不敢回……”他哽咽了一下,将脑袋往苏意凝的脖颈处又埋了几分。
苏意凝也被这一消息震惊住了,她往日里虽然次次见到谢夫人,后者对她总是一副不屑又厌恶的模样。可她心里知道,那都是因为谢夫人不喜欢她,觉得她配不上永安侯府世子,所以才如此的。
永安侯夫人,毕竟还是个爱护孩子的母亲。她虽然偏执,虽然强势,但怎么可能,买凶杀自己的儿子?
苏意凝摇了摇头:“是不是郑氏有意栽脏?”
谢誉沉默片刻,闭上的眼睛动了动:“不会。郑氏没说母亲是主谋,她说原本她就想要动手的,但她并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门路,更没有那么强烈的决心。但有一日,碰上了母亲,察觉到母亲对苏家大郎的厌恶,她便利用这一点,骗母亲上钩,找母亲要了一大笔钱,请了杀手。”
“我母亲虽不是主谋,但确实动了杀心,也确实出了一大笔钱。也正是我母亲的参与,才更加坚定了郑氏要害人的决心,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买凶杀/人,反正出了事,还有永安侯府的夫人替她周旋。”
他说完这些话,又沉默了很久,松开了苏意凝,整个人失力地靠向墙壁,将他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事情真相,慢慢说给苏意凝听。
“可我母亲,最初之所以厌恶你们兄妹俩,竟是因为父亲。”
“我父亲是个断袖,他年少时的爱人,是你的小舅舅。他骗了我母亲,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所以我母亲疯魔了,憎恶你们。”
苏意凝转过身,震惊地看向谢誉,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