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报答呢?她欠镜音大师的恩情一笔一笔地累多,如今已累积到了无法报答的地步。
她受“情”所迫,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掠着星星点点的泪斑,像含着微微苦涩的□□,既引人夺目又是镜音大师无法采撷的美景。
他缓缓地垂下了眸子,无喜无悲好似潭水似的深眸里暗流涌动,可斜阳一照,那涌动着的光亮又消失了干干净净。
“施主不必多礼。”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如此疏离、淡漠的一句话。
说完这话,城门围着人的积座旁也传出了一阵臊红,婉竹的视线朝着京城正街上投去,便见街尾的地方跑来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匹上坐着的人气势凛凛,身形高大英武。
待凑得近些了,婉竹才瞧清楚来人俊朗的面容,汹涌的泪意霎时夺眶而出。
而撂下一切事物的齐衡玉也觑见了城门一角里的婉竹和镜音大师,他驱马而来,翻身下地后立时上前将柔柔弱弱的婉竹揽进了怀里,确保她没有受半点伤害之后,才对镜音大师说:“多谢大师出手相助,明日我会备厚礼登门亲谢大师襄助之恩。”
出家人本是不贪图那些身外的名利。
可此刻镜音大师瞧了眼齐衡玉与婉竹紧紧相握的那双手,竟是破天荒地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们要谢恩就来谢吧,就当他是为了财和名才出手相助的吧。
之后,镜音大师便拿着武僧们折返回了安国寺。
齐衡玉一见容碧和碧白的惨状,也从婆子的嘴里知晓了山道上的变故,他冷着脸沉默不语,却是把手里的缰绳握的更紧了些,紧到掌心出现了几道显目的勒痕,他才觉出了几分痛意。
这才能压抑住他骨子里涌动着的肆虐之意,才能让他维持着清明的神智,不至于即刻去宰杀了杜丹萝。
回齐国公府的路上,齐衡玉等人正巧遇上了朱嬷嬷以及大大小小数十个持着刀具的护卫们,一瞧样子便知是要赶去京郊外营救婉竹。
谁曾想此时婉竹会突然出现在齐国公府门外,朱嬷嬷讶异的同时不免也松了口气,只说:“姨娘回来了,这下太太总算是能安心了。”
说话时,邓嬷嬷还不忘侧眸打量了她身后的齐衡玉一眼,觑见他冰冷刺骨的面色后,便将余下的询问之语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齐衡玉也不想在闲杂人等身上空耗功夫,当即便小心翼翼地护着婉竹回了碧桐院,又是吩咐人给她烧水,又是让人拿了他的名帖去请朱太医来看诊。
而满身狼狈的容碧和碧白也被其余的丫鬟们带去了耳房,碧珠等人更是红着眼为她俩净身换衣,好在并未出什么大差错,不过是受了一场惊吓。
容碧是被吓得狠了,碧珠替她擦拭身子时双腿不停地发抖,脸上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直把碧珠气得:“那些杀千刀的狗.杂.碎,怎么就使出了这样阴毒的手段来害姨娘和你们。”
碧白年纪小些,想起那几个穷凶极恶的流氓,一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耳房内四处洋溢着悲意,直到关嬷嬷拿了金疮药进屋,张嬷嬷又提了一盒滋补身子的食盒,并对容碧和碧白说:“爷说这半个月你们俩都不必做活,月例照厚给。这金疮药和六叠菜都供你们吃,另还有五十两的赏银一会儿我再给你们拿来。”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赏赐外,齐衡玉还为这两个护主的丫鬟定好了夫婿,一个是静双,一个是落英,皆是府里最有出路、最有排面的小厮。
关嬷嬷怕两个丫鬟害羞,便挑着无人的时候向她们露了口风,两个丫鬟自觉名声有了妨碍,能与静双和落英结亲已是预料之外的喜事,心中高悬着的大石也落了地。
而婉竹一回府便让唐嬷嬷把如清抱到了正屋,在别处尚且还能忍着几分汹涌的泪意,一瞧见女儿便难以抑制心中的委屈,一时便抱着如清盈盈落下泪来。
齐衡玉就立在梨花木桌案旁注视着她,间或瞧见她泛着水泽的泪花,间或觑见如清伸着玉藕般的双手勉力去拥抱自己的娘亲,却因人小气力不济而无法触碰。
他的心涩涩软软得没了主意,只能僵着身子坐在一旁了无声响。
终于,正值休沐的鲁太医受了帖子赶来了齐国公府,一进碧桐院便把药箱搁在了桌案旁,丫鬟们拿着软帕搭在婉竹的手腕处,鲁太医把完脉后与齐衡玉说:“婉姨娘并无什么大碍。”
齐衡玉备下了厚礼,让鲁太医开了些安神的药方后,才趁着婉竹收起泪意的时刻走到了她身前。
他缓缓弯下膝骨,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婉竹齐平,也借故瞧见了她通红无比的杏眸,怀着愧怍说道:“她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她了。”
可这样的话婉竹已听得太多太多了。
先头她还能劝慰着自己有自知之明,不要把期望全寄托在齐衡玉身上,可经了今日的事,她大抵是明白了在杜丹萝和胡氏的心里没有什么下作不下作。
她们只是要以最腌臜的手段来铲除她。
为此不惜成本,不吝恶意,不计后果。
婉竹疲累极了,只是朝着齐衡玉苦笑一番道:“妾身的命不值钱,可今日太太险些被妾身连累得遭了劫,妾身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
说着,婉竹便背过身去动情落泪,杏眸红肿如烂桃儿,身子不停地打着颤儿,仿佛下一瞬就要背过身去一般。
她哭得越伤心委屈,便越是在齐衡玉的心口刺去最狠厉的一刀。
他的婉竹被人暗害到此等田地,却连恨都不敢恨那罪魁祸首,心里想的念的都是连累了太太。
这样柔弱仁善的连一点坏心思都没有的婉竹,却偏偏被杜丹萝那毒妇一而再再而三地陷于死地。
齐衡玉不敢想象,若是镜音大师没有及时出现,若是那些痞子流氓们当真侵害了婉竹……
一股自内而外的冷颤打断了齐衡玉的思绪。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康平王那儿握着辽恩公的罪证,陛下要铲除辽恩公府的心思早已落地生根,为了向陛下表明忠心,也为了撇清与辽恩公府之间的关系,齐衡玉即刻便要把账簿送到御前去。
他陪着婉竹用了安神的汤药,让唐嬷嬷抱着如清去了惊涛院,由李氏妥善照顾如清,再把那几个被调去城西的暗卫们调了回来,一人罚了十鞭后加厚了一批人手,要他们日夜不休地护着婉竹。
其间,齐衡玉阴着脸咬牙切齿地说:“若是再出纰漏,便提头来见。”
声响闹得连睡下了的婉竹也披着外衣好生劝诫了齐衡玉一番,只见她扬着红肿的眸子,委屈巴巴地对齐衡玉说:“爷别难为这些无辜的人,妾身此行也并未受伤,不值得爷为妾身的事这般大动肝火。”
这一席话说的齐衡玉心头怒意更甚,只是却在婉竹哀哀戚戚、染着泪花的杏眸里挪移到了堆积着怒火的这一头。
婉竹却是谨小慎微,他心里对杜丹萝的恨意就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