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母亲礼貌地将心理医生请走,打电话给丈夫。
“应酬,又是应酬!”她气得破口大骂,“你在家族里能到如今的地位还不是多亏了我给你生了个好儿子,你如果今晚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电话被对面毫不留情地挂断,母亲将手机重重地朝弗洛里安面前一摔,屏幕裂开了,一小块玻璃溅起,划伤了他的手背。
弗洛里安不为所动:“保姆呢?”
“保姆,保姆,这里不都是保姆!”
母亲发泄完,见到儿子那双幽暗的蓝眸,一下子联想到了刚刚挂断电话的丈夫,“一个两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弗洛里安没说话,深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这个癫狂的灵魂。
母亲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忽然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你不是想问那个保姆怎样了吗?”
“我告诉你,”母亲又恢复到了往常的优雅,她抬起手,欣赏自己新做好的美甲,“她自杀了。”
这副轻描淡写的姿态刺激了弗洛里安,他的眼睫毛不断颤动,语气勉强维持平静:“为什么自杀?”
“还不是想讹钱?”母亲冷嗤,“她有个植物人儿子。”
“还把遗书寄到了媒体那,害得我花了不少钱才摆平那些记者。”
弗洛里安手背青筋绷起,眼底血茫茫一片。
女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憷,一下子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她不想这尊金娃娃与自己离心,连忙解释道:“你可别被她蒙骗了,那个人一开始来我们这就是不怀好意的!她是为了给她儿子报仇来的!”
“你知道她儿子怎么变成植物人的吗?就是你爸撞的!”
电光火石间,弗洛里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他瞬间理解了保姆那个复杂的表情,那里面混杂着怨恨、犹豫,和一丝微妙的怜爱。
她或许曾无数次想要杀了这个跟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少爷,却又碍于可悲的良心,始终没有下手。
而他的母亲还在喋喋不休,越发理直气壮:“现在她死了,她儿子没人帮忙付呼吸机的钱,反正也要死的。”
“你爸为了让他们能早点在天堂重聚,还花钱帮他办理了安乐死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弗洛里安在港城读过一段时间书,他懂华语,知道何为“仁义”。
但当他看着金发碧眼的母亲,用蹩脚的华语说出“仁至义尽”四个字时,却只想笑。
“什么仁至义尽,”他第一次哭戏演得那么好,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母亲、看着这个冰冷的家,僵硬地扬起嘴角,“鲜廉寡耻才对。”
母亲的词汇量尚且无法理解何为“鲜廉寡耻”,但她敏锐地感受到儿子的状态很不对,隐约有种弄砸了什么的感觉。
“我可跟这件事没关系啊,”她连忙撇清关系,“全程都是你爸撞的人,也是你爸私底下给医院送了钱。”
“你要恨,就去恨你爸!”
弗洛里安不怒反笑,“你说得对。”
“他当然是主犯,”他定定地看向松了一口气的母亲,诡异地扬起嘴角,“你是从犯。”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将你们一起送入监狱。”
“我发誓。”
没有人将弗洛里安的誓言当真,他被听到转述的父亲愤怒地关到地下室,足足关了十天。
十天后,他再也没说过这件事,甚至再也没犯过“病”、发过“疯”。
他顺从地听家族的安排,跳级、宣传、参加《天才集训营》。
除了有个喜欢研究机器人的“小爱好”,几乎把自己活成了完美标杆。
他的父母常会为此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挽救了一个险些“失足”的少年。
“要不是当时我发现得早,说不定他真就那样‘疯’下去了。”他们在社交圈里大谈育儿经,“好在我们当机立断,立刻斩断了这种倾向。”
“否则像那个,明明是女孩,像网上那些发疯的穷人一样,天天嚷嚷着自己是男的,那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身旁的人纷纷赞同,弗洛里安从这些奉承声中走过,常产生一种时代的割裂感。
这个国家的中下层过分地强调民主自由,他们将性别划分成了十几种,只为彰显自己的特殊;
但这个国家的顶层,又如此的封建可笑,他们不能接受跨性别主义者,甚至将同性恋视为疾病。
只有在作秀时,才会屈尊纡贵地高喊几句口号。由此,女权成了旗帜,性向成了生意。
弗洛里安又一次感受到人类的虚伪、可笑,于是他更专注地投入到机器人研究中。
但研究机器人需要钱,流水的金钱砸下去,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成果。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背离自己的誓言,他不仅没有应诺将父母送入监狱,反而顺着他们的心意在成长。
他明明是为了摆脱父母才想研究出能陪伴自己的机器人,却反而因此主动在自己身上又加了一层来自父母的枷锁。
直到刚刚被拉住的一瞬,弗洛里安才恍然,原来软弱的不止保姆,还有他。
原来从犯不止母亲,还有他。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出来呢?”
伊芙不解道:“你知道,无论你的父母会不会被重新调查,无论他们是否真的会被推翻判决送入监狱,你都无法再继续录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