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后悔自己选择了“爱”这个字眼。“爱”用在龚照身上,简直是玷污了“爱”。
龚照脸上浮现好奇的神情,旋即阴沉地笑起来,“爱?你们警察也这么天真吗?海警官,你很向往爱情?”
海姝冷冷道:“向往美好的东西没有错。”
龚照笑得更加夸张了,“可能刚开始见到梁澜军时,我是爱过他的吧。他这个人很符合我的审美,他那种不理人的劲儿我都觉得是种情趣。不过后来想想,当年还是太年轻了,我那时才19岁,刚从外国回来,在大学里面看什么都稀奇,都觉得喜欢。海警官,你没这种感觉吗?”
海姝不想和这种人共情,“什么?”
“就是读大学时很容易喜欢身边的某个人啊。”龚照说:“和性别无关,就是单纯的喜欢,你的室友、兄弟、姐妹。我听说大学生里同性恋特别多,有些人误以为自己是同性恋,但毕业后又正常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海姝示意龚照说下去。
“是虚假的取向。”龚照说:“因为太接近,所以喜欢,所以充满占有欲。又因为年纪太小,没有阅历,误以为是真正的取向。”
海姝忽然觉得抓到了什么,但它出现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瞬间就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将此刻的感觉记下,又问:“你一直给具宁的研究提供资金,是他帮你陷害梁澜军的酬劳?”
龚照大笑起来,“梁澜军配这么多年的酬劳?早就给具宁算清楚了。”
“那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具宁是我养的一条狗。海警官,你养过狗吗?你知道给狗丢点儿骨头,它就会冲你作揖吗?”龚照说:“我花钱买高兴,不行吗?要是梁澜军像具宁一样顺从我,现在啃着肉骨头的就是他了……”
说着,龚照突然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
海姝问:“怎么不说了?”
龚照轻蔑地笑了声,“想起个人。农业学院一帮饭桶,就他差点坏我好事。”
“谁?”
“盛岿然,听说过吗?”
海姝当然听说过,农业学院毫无争议的第一,“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龚照摸了摸下巴,“没关系,但回国后见过。他当年说不定知道我做了什么,但他很聪明,没有掺和进来。”
海姝一直以为,盛岿然和此事无关,但听龚照的意思,盛岿然似乎也不是全不知情?但她再问,龚照已经说不出更多。
在回市局的路上,海姝几次下意识抓紧方向盘,用力得指骨发白。她脑海中不断出现龚照肆意妄为、半点不知悔改的笑,还有龚照在她起身后说的话。
“愚蠢的人总觉得命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命运不就在身边吗?有权力的人就是另一些人的命运,让你发达,你就发达,让你落魄,你就落魄。多天真的人才会觉得自己跟命运平等?”
海姝不禁问:“那你现在坐在这里,谁是你的命运?”
龚照食指竖起,指了指天花板,“比我更有权力的人。”
这段对话让海姝非常难受。梁澜军其实是很多普通人的缩影,家里的长辈或许从小就给他灌输“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望子成龙,他自己也十分刻苦,才能从一个小地方考出来。
他不擅长交际,但他也没有做过损害同学、班级利益的事,他只是攀登着自己的学术高峰。
但中途杀出来一个龚照,一个有权有势的同性恋。
他不是同性恋,不可能和一个男人谈恋爱。他从不知道他的拒绝会毁掉他过去人生的全部努力。他被摧毁了,没有任何人站在他一边,就连家人也听信传言,对他失望至极。
他成了孤家寡人,龚照说他是蚂蚁,他恐怕连蚂蚁都不如。在寒冬到来之前,蚂蚁至少是快乐的。
海姝看不清在灰涌大学就读时的梁澜军是什么模样,但现在的梁澜军却异常清晰,他和大学生梁澜军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他的身上沾满了被龚照踩入泥坑时的污尘,经年累月,永远吹不干净。
车在停车位停好时,海姝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一拳。
在车里坐了会儿,海姝逐渐冷静下来。现在梁澜军在灰涌大学的这条线清晰了,他被富家子毁掉了人生。海姝翻开笔记本,看到几处标注。
围绕梁澜军的线索:早晨出现在案发现场(老车间);和赵月一起资助柳湘,柳湘在去年3月自杀;和赵月的生活细节很奇怪,像是彼此之间没有多少感情;还有赵月的退学……
海姝停下来,在柳湘和梁澜军之间再划出一条线来,不考虑时间跨度的话,他们的命运其实有一定的相似处,他们都被不正常的爱毁了,施以这种畸形爱的都是富人,区别是梁澜军苟延残喘活了下去,柳湘接受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选择自杀。
那赵月呢?
海姝按住太阳穴,等一下,她好像忽略了一个更加关键的因素。赵月!对,梁澜军和赵月的相处细节不像真正的夫妻。而龚照不是一般的富家子,他是个同性恋!
与其说梁澜军是被富家子毁掉,不如说同性恋富家子更准确。那段经历导致梁澜军即便结婚,也很难和妻子正常相处吗?还是说赵月的经历也深深影响着这段婚姻?
“叩叩——”
这时,窗户上的声音将海姝拉回神。她转过脸,看见温叙正弯腰站在外面,面带笑容。
她立即打开车门,“温老师。”
“我看你停车半天了,也不下来,还以为你睡着了。”温叙说:“很累吧?”
海姝摇摇头,打起精神,“没事,刚才在串线索,想入神了。”
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温叙说:“有需要我出力的吗?”
海姝笑道:“温老师,我cpu要烧了,你来得正好,帮我分析下。”
温叙假装苦着脸,“你知道我们法医最不擅长尔虞我诈。”
刑侦一队办公室没人,海姝打开电脑,放她与龚照的对话,温叙指着下巴看,她则来到白板前,一边听一边写一些新的想法。在视频播完第一遍之前,谁都没有说话。
温叙将视频拉到开始,重新看,时不时按个暂停。海姝写得差不多了,转过身来时,听见温叙说:“我进修过心理学,龚照这段自我认知其实挺准确。”
海姝走过去,发现温叙正在看龚照说爱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