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张纯羽,海姝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站了会儿。张纯羽对母亲只有恨,没有爱,水依婷的死完全不能让她感到悲伤。她说水依婷是她杀的,真的只是口嗨?她用激烈的情绪掩饰了某种东西,乍看她一直在说,指责水依婷,指责张典治,但真正的重点,她敷衍了过去。
整理思绪之后,海姝找到张纯羽的朋友们。她们支支吾吾地承认,张纯羽在舞房的确说了是自己杀死水依婷,但她们同时也都为张纯羽辩解。
“她肯定是说着玩的,再怎么说,那也是她妈呀,怎么可能真杀?”
“对对,纯羽以前也说过希望她妈去死,但她也什么都没做啊。”
“其实她妈妈真的很过分,我们都这么大了,她还把纯羽当小孩,让纯羽丢人,是我我也恨。”
丸子头说了清明节前水依婷来接张纯羽的事。从中午开始,水依婷就接连给张纯羽打电话,说什么放假一定要回去。张纯羽都快被她逼疯了,傍晚水依婷直接将车开来,在校门口大闹一场,低年级的全都看着,张纯羽因此丧了很多天。
海姝问:“清明节你们一起出去玩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海姝说:“没去玩?”
还是丸子头说,她们的确约好去水灵山踏春,但张纯羽被她妈搅合了心情,临时不想去了。但她们第二天回来时,张纯羽不在,又过了一天才回来,没说去了哪里。
海姝找到校方,要求调取监控。如张纯羽所说,4月3号傍晚,水依婷的确来到校门口,母女俩不欢而散。4月4号上午11点,张纯羽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独自离校,再次被摄像头捕捉到是5号下午2点。
水依婷失踪的7号,张纯羽全天都在学校里,8号到10号,也没有离校。
私立学校的管理和公立学校有很大的区别,班主任并不会面面俱到地约束学生,他们口中的张纯羽是个舞蹈天赋很高、社交能力很强的女孩,她的父亲几乎没有来过学校,但母亲很关心她的生活,他们为她的遭遇感到遗憾——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说辞。
由于清明节期间的去向不明,海姝不得不再次找到张纯羽。她翻了个大白眼,问:“水依婷是哪天死的?”
海姝说:“11号凌晨。”
张纯羽:“那你管我清明节去了哪里?我心情不好,找个地方清静行不行?”
隋星看完海姝整理的问询记录,骂了声,“怎么有这种女儿?”
海姝这两天深受花粉困扰,鼻子难受,仰靠在椅背上喷喷雾,冰凉的水雾一进去,脑子都清醒了不少。“你那边怎么样?”
警方在水依婷家中找到了心理咨询病历,她至少去三家心理诊所看过病。隋星挨个去了解水依婷的问诊情况。
她最早于三年前求诊,早期的两家虽然有她的记录,但医生已经离职。从记录来看,她在这两家并没有待太长时间,也许治疗效果不理想,也许另有打算,结束得都比较匆忙。
从一年半以前开始,她固定到克莱切心理诊所接受治疗,这家诊所收费比较高,也很小众,但看得出整体氛围的确比前两所好,负责水依婷的医生姓梁。
得知水依婷已经死亡,梁医生捂住下半张脸,眼睛顿时红了。令人唏嘘的是,水依婷的死没有换来丈夫和女儿的伤痛,为她落泪的竟然是一个外人。
梁医生整理好情绪,“我可以做什么?”
隋星说:“我想知道她到你这里来,都咨询了什么?这一年多她的情况有没有好转?”
梁医生拿来水依婷的资料,叹气道:“她痛苦的根源在于她的家庭,她感到对不起她的娘家,哥哥出事,她明明有能力,却因为不想和丈夫搞僵,而没有出手相助。”
隋星轻声道:“是五年前的事……”
梁医生点点头,“对,她被困在里面太久了,她从三年前才开始有意识地接受治疗,但都不怎么理想,到我这里来时,已经是病入膏肓,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水依婷对梁医生倾述她与张典治认识的过程,这个时间段和张典治讲述的基本无异。他们双方都美化了早年的相遇相许,不提家庭背景悬殊造成的心理落差。
但随着九衣越做越强,水依婷渐渐感到张典治总是在一些小事情上让她难堪,不再像过去一样捧着她。她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完全想不到张典治会有一天不爱她。
五年前水兴被查,水天翔入狱,张典治彻底与水依婷撕破了脸,越发冷血地用言语羞辱她,她最痛苦的时候想到了自杀,可她又想到还未成年的女儿。丈夫不爱她了,女儿就是她的一切,她不能就这样死掉。
她知道张典治在外面找女人,她甚至跟踪过那些女人,但她不敢和张典治争吵。究其原因,是她看不起自己,她的娘家已经垮了,如果被夫家抛弃,她该怎么活下去?
梁医生说她不该这样想自己,她的条件非常好,九衣发展到现在也有她的功劳,只要她想站起来,她随时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
但事实上,针对水依婷的治疗收效甚微,她的全部重心都在家庭上,一会儿关注丈夫又找了什么情人,一会儿关注女儿交了什么朋友。她可以是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是她自己。
她向梁医生提到过赵雨梦,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可是离开诊所,她又变成了懦弱温柔的女人,连出现在赵雨梦面前都没有勇气。
梁医生打出了一个长长的列表,上面有水依婷在她这里用过的所有辅助治疗药物。隋星看完后拿出物证照片,问诊所是否建议她服用这种药物。梁医生大惊失色,保证绝对没有。
隋星说:“水依婷今年状态突然好转,我还以为是因为换了药。”
梁医生愣了下,“她从去年年底开始,精神就好一些了,所以今年才能走出去找工作。她每次来都给我说,重新工作的感觉很好,她现在专注于上课,专注于学生,不像以前那样痛苦了。”梁医生叹气摇头,“所以她突然出事,我才觉得特别可惜。”
隋星说:“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好起来?”
“说来惭愧,我没有帮到她太多。”梁医生说:“是她的朋友鼓励她,以身作则,让她看到了希望吧。”
“朋友?”
“嗯,她今年经常提到她,是她的高中同学。”
这个同学名叫曾晓颖,水依婷的云端联系记录中有她。刑侦一队也已经联系到她。
“新会展中心那个……”曾晓颖僵在原地,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我,我不信!”
她提出认尸,海姝拒绝了,哪怕是水依婷的父母活了过来,恐怕也认不出面目全非的女儿。
曾晓颖在市局的走廊上痛哭,许久才冷静下来,“我和婷婷还约好,下半年她如果彻底好了,我带她去欧洲,我们一起赚钱。她是怎么死的?你们查没查她那个老公?”
海姝说:“你觉得她老公的嫌疑很大?”
曾晓颖擦干净眼泪,眼中空空,“她生病,病得特别严重,是谁造成的?都是因为张典治!那个男人简直禽兽不如!”
曾晓颖的话和梁医生差不离,水依婷很信任他们,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的遭遇——围绕水依婷的排查亦在进行,其他和水依婷有交集的人都认为水依婷过得很幸福,有漂亮的女儿和能力强的丈夫。她将自己掩饰得很好,只告诉了极少数人真相。
海姝问:“水依婷是什么时候开始向你倾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