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越来越早,6点,两人就出发了,后座放着一些必需品,海姝先开,见谢惊屿打了两个哈欠,叫谢惊屿睡一觉。
“你开车,我睡觉,岂不是显得我这个特勤很弱?”谢惊屿正襟危坐,“不睡。”
海姝觉得他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有点好笑,“随便你。”
10点过,在服务区短暂休息之后,谢惊屿就跟海姝换了座位。也许是即将到达滨丛市,海姝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谢惊屿观察她几回,说:“副驾副驾,忘记你身为副驾的职责了?”
海姝回过神,“嗯?”
谢惊屿一本正经,“高速公路上,我要是打瞌睡就麻烦了,你得陪我说说话儿。”
“噢。”海姝自己也是经常开长途的,身边没个声音,确实很容易疲劳,“你想听什么?”
谢惊屿说:“就随便说呗,我想想,你跟那个尹灿曦,是怎么认识的?我也好有个数。”
海姝调整了一下颈靠,“嗯……我当时以为我救了她,但现在想来,她哪儿需要我救?”
说起尹灿曦,就不得不提海姝当年在归云分局的处境。
入职之初,她对穿上制服后的生活是抱有热烈期待的。她以荀苏苏为目标,相信女人也能够成为最出色的警察。荀苏苏几次在公开场合提到,打掉涌恒集团绝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有一帮优秀而无私的同事。
尚未踏出校园的海姝以为,自己今后也会遇到那么好的同事。
然而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滨丛市是座大城市,大城市意味着更多、更离奇的犯罪,上至市局刑侦支队,下至分局、派出所,都在高强度工作中疲于奔命。
她来到归云分局时,中队长一看她是个女人,脸当场就垮了下来,当着她的面给市局打电话,说队里动不动就加班,动不动就深夜行动,你给我弄个女的来,我还得伺候着,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海姝觉得很难受,想要证明自己不输男人,愈加卖力地工作,但中队里绝大多数队员都是男人,她始终无法融入他们。
再加上滨丛市没有经过灰涌市那样众志成城的□□行动,分局和分局之间,分局和市局之间没有拧成一根绳,有时她需要和市局、其他分局合作,对方也不买她的账。
经过最初的不安、自我怀疑,她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处境。那时她已经是分局刑侦中队一支行动队的队长,对滨丛市,尤其是管辖的归云区分外熟悉,她开始琢磨着发展一批线人。
她的队友有时不听她的,总想按着自己的方法来查案,那行,她就培养线人。不过真实践起来,线人也不是那么好找。她对男人已经有些抵触了,他们无法完全理解她,她也觉得他们过于自负、难以沟通,所以她理想中的线人是女性,聪明、机灵、在灰色地带如鱼得水。
尹灿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时滨丛市地下赌博屡禁不止,分局经过大量前期排查,锁定了一个开在社区里的洗浴中心,洗浴中心的老板姓朱,是那片街道有名的好人。但他的洗浴中心并不干净,不仅给赌客们提供便利,有时还提供青涩服务。每天都有妙龄女子出没在洗浴中心,她们是干什么的,不言而喻。
排查时,海姝注意到尹灿曦,她总是落单,显得和洗浴中心的其他服务员格格不入。海姝马上判断,这是个可以利用的人。她接近尹灿曦,给尹灿曦讲道理,告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继续深陷,人生恐怕就毁了。
在行动开始之前,尹灿曦悄悄送来朱老板的线索,并且满眼泪水地求海姝保护自己。
凭借尹灿曦的线索和其他队员搜集到的线索,归云分局的行动大获成功。这是滨丛市最大的非法赌场之一,它一倒,其他小赌场也纷纷避风头,赌博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尹灿曦脱离朱老板,给海姝当起线人,她符合海姝对线人的要求,两人合作得十分顺利。不过,线人并不是尹灿曦的首要工作,她后来去一家美妆工作室一边打工一边当学徒,因为聪明、领悟力高,学得很快,离开滨丛市之前,已经接了不少给网红、小明星化妆的工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刚和尹灿曦合作时,海姝感到难得的舒适,她在一众男同事中过得实在是太压抑了。身为女人,她做得少了,会被质疑“女刑警就是麻烦,给我个女刑警不是坑我吗”。她做得多了,又会有人明里暗里说她抢功。
中队倒是也有其他女警,她们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有泼辣的为她吵架,但她们的职位和她不同,大多数时候不需要出外勤,她和她们的时间总是够不上,连吃饭都很难凑到一块儿。
尹灿曦的出现稍稍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滨丛市有一家烤肉很有名,叫龙兴烤肉,量大管饱,她倒是和男同事们去吃过,但吃得不太开心。有一回,她无意间和尹灿曦提到了,尹灿曦挽着她的手臂说:“我还没吃过,海总,你请我去吃吧,犒劳犒劳我!”
虽然是她花钱,但那次她吃得很开心,两个女人,一个小烤架,源源不断摆上来的烤肉,一叠酸辣小菜,两瓶啤酒,可以慢悠悠地吃,慢悠悠地喝,兴致高了再抱怨两句生活,特别解压。
下午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海姝在回忆中稍稍停顿,将遮阳板放下来,“刚才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谢惊屿:“嗯?”
海姝:“我让尹灿曦当线人的初衷是,我需要一位女性线人,而且当时在我认知里,她刚帮我捣毁了洗浴中心,处境十分危险,我应该保护她。但现在‘危险’这个前提不存在了,以她的能力,还有她背后的人,那个朱老板根本奈何不了她。”
谢惊屿说:“她也不需要给朱老板打工。”
海姝说:“对!她是在那里等着我?她的目标是接近我?可是……”
调查周屏镇的案子时,海姝曾经想到过,尹灿曦为了查清许可案,故意接近自己,成为线人,以此来提升收集线索的能力。但尹灿曦并非周佳佳,这已经是一个矛盾之处,而之前尹灿曦被捕,她与盛岿然的关系更加说明,她早就被培养成了一个擅长刺探情报的杀手,何须向警察学习?
所以尹灿曦待在洗浴中心的目的就是成为她的线人,接近她,观察她。可那时她仅仅是一个分局的行动队长,连中队长都不是,尹灿曦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谢惊屿说:“你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话咋听有些阴阳怪气,但海姝知道不是。她也在想——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被荀苏苏相中,空降灰涌市算是特殊之处,可尹灿曦成为她线人时,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更别提尹灿曦早就在洗浴中心做好了准备。
将时间线往前移。
她毕业分到滨丛市?在校成绩突出?高中成绩优异?
不,这些都不是什么应该被注意的地方……
谢惊屿忽然说:“你不是说过,以前你调查过龙叔的案子?”
海姝感到脊背一僵。没错,她之所以会成为警察,正是放不下8岁那年的变故,谢小龙案始终没能侦破,她考入警校,怀揣着有朝一日亲自侦破的梦想。
进入大四之后,她利用实习之便,几次向杞云市警方了解情况,后来在滨丛市入职之后,也打听过。只是工作日渐繁忙之后,她没有余力再去关注。认识尹灿曦时,她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谢小龙案。
海姝低喃道:“有人想知道,我对龙叔的案子了解多少?尹灿曦发现我并没有继续调查,后来她有了新的任务——回周屏镇盯着广永国,所以她借故离开滨丛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