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星忍不住哽咽。
萧竞摇摇头,“很遗憾,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初怀疑我和水静深、赵雨梦有关,我身上疑点已经那么重了,你还敢和我在一起。和你吃饭很开心,但……”
萧竞抿了下唇,再次站起,手中的钢管指向隋星,眼神变得冰冷,“帮我个忙吧,你死在这里,我才能向高明雀报恩。”
说完,他拖着钢管靠近,钢管在地上拖曳,发出令人毛骨悚人的声响。
隋星屏住呼吸,钢管的影子倾斜在她的眼中。
“锵——”金属砸在地面的刺响在耳畔炸开,隋星下意识闭眼,那声响如同溅起的波纹,在空气中不断荡开,而疼痛却并未袭来。隋星睁开一道缝,晃动的视野中,萧竞缓缓蹲下来,再次注视她,右手做了个往前一抛的动作,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跳动了两下,然后向一边滚去。
“嘿……”萧竞发出一声和他本来气质截然不同的笑声,抬手想要捋头发,却看见手上全是锈,他骂了一声,将锈擦在裤子上。
隋星沉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的视线转了过来。
“隋警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刚才那一下为什么砸偏了?”萧竞坐在地上,搓着手上擦不掉的锈。
他明明是有轻微洁癖的人,隋星经常看到他花很多时间洗手,但现在他竟然就这么坐下,任由地上的灰尘粘在衣服和裤子上。
隋星冷汗直下,药的作用还在,无意义的争执、叫喊只会消耗她所剩不多的体力和精神。她只是盯着萧竞,嘴唇颤抖了两下。
“我也不知道。”萧竞双手撑在身后,长吐一口气,脸向上扬着,看着挑高的天花板,半晌才道:“我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隋星胸口一下子收紧。
“我是高明雀最没用的一个手下,我本来都不用接这个任务。”萧竞垂下眼皮,带着一丝麻木的笑意看向隋星,“要不是你几次来到我的诊所,还对我表达出好意。是你非要扑上来的,隋警官。我……我不想害人。”
“要是来诊所的是其他人就好了,你们那个海队长,或者那个法医,谁都好,别是你。”萧竞摇摇头,“你也行,但你别和我一起去吃饭。以前,很多年了,没有人和我一起吃过饭。”
隋星想到第一次和萧竞吃饭的场景。她想吃重口味,但萧竞一个中医,絮絮叨叨的,带她去吃了她并不怎么感冒的花胶鸡。即便如此,她也吃得很尽兴,一边夸萧竞选的地方不错,一边消灭了锅里的大半食物。而那时萧竞在干什么?只吃了几块肉,喝了一碗汤,然后就微笑着陪她吃。
“我不知道,原来和胃口好的女孩吃饭,是件那么快乐的事。”萧竞叹气,“虽然那时我已经接到任务了,我是带着任务来约你吃饭。我还是很高兴。”
隋星低下头,萧竞看不到她的神情。
“每一次接近你,都是为了任务,高明雀需要拿捏住一位警察,拿捏住了以后怎么做,她没有告诉我。”萧竞顿了顿,“拉到我们的阵营里来?还是帮我们干掉桑切斯?还是……后来她告诉我了。”
萧竞的眼中多了一丝哀愁。
隋星终于迎向这一丝哀愁,“干掉我,然后嫁祸给桑切斯?”
几秒后,萧竞别开了视线,默认,又说起无关的事来,“但是每一次接近你,我都觉得很快乐。你来找我开药,说喝了我的药,睡得好,精神好,说我是神医,你怎么那么会夸人?我算着你药快吃完的时间,提早几天就等着你。你要来的那一天,我从早上就开始觉得快乐。快乐……这种情绪对于我来说太奢侈了。你居然可以给我那么多。”
隋星轻轻握住手指,用很低的声音道:“和你见面,我也很快乐。”
萧竞愣了下,又笑了,“你就是这样,你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女人。我差点为了你背叛我的恩人。我不想为她执行这个任务。”
空气里响起萧竞长长的抽气声,尾音带着一丝颤意,“可是只能是我,我藏得最深,连警察都没有发现,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在这个时候帮助她?”
隋星缓慢地摇了摇头。
萧竞并未明白她这个摇头的用意,过了会儿,继续说:“接你下班,给你送饭也很开心,我做的那种没什么味道的东西,你居然也觉得好吃。你在我副驾睡觉,一点没有防备,以前没有人坐在我的副驾上,像你这样。”
隋星眼里晃动着水光,一句话梗在喉咙,回荡在脑海——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萧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知道你出生在什么家庭,很普通,但很幸福,我曾经也有你这样的家庭,如果我正常成长,我们说不定会以另一种方式认识。”
说着,萧竞却苦涩地摇头,“应该不会,我和你不会有交集,你是警察,如果我不是罪犯,你怎么会留意到我?”
此后,是一段看似漫长的空白。晚霞已经褪去了,夜空变得变幻莫测,黑夜带来陌生和恐惧,一切不祥的事都可能发生。
萧竞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转着头看了看,找到那根钢管,再次来到隋星面前,举起,但双手抖得厉害,比上一次更没有声势。
他的眼眶红了,“高明雀说我是个胆小鬼,我还真是。怎么办,我好像完成不了任务。”
隋星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回复,似乎终于好一些了,她隐蔽地调动着力气,“萧医生,听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做,把东西放下来,跟我回去!”
萧竞眼睛红得更厉害,像个疯子一般摇头,“你不用劝我,我不可能让你走,我今天来见你之前,已经犹豫过无数次,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你必须死在这里!”
“我死在这里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隋星说:“警方是傻子吗?会如你所愿认为凶手是桑切斯?桑切斯是傻子吗?轻易就上你们的套?你想帮高明雀,但不是这么个帮法!”
萧竞肩膀颤抖,根本听不进去,钢管在他手中摇摇欲坠,“你走不掉了,他们就要来了。”
隋星皱眉,“谁?”
萧竞却没有回答,眼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下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钢管再一次挥下,隋星利落地翻身避闪,萧竞仍然没有准头。他转过身,拖着钢管走向仍在地上的隋星,泪水没有停下,看上去懦弱又充满戾气,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四肢被邪恶的丝线吊着。
隋星忽然愣住,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上小学的时候,隋星身体很差,动不动就感冒发烧,肺炎都得过几回,有的医生说,这孩子要养活很困难,让他们要有心理准备。父母却不信邪,一边带着她锻炼,一边带着她到处看病,西医看完了又看中医。
后来母亲打听到,在隔壁市的一个县城里,有个很有名的中医馆,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父母带着她去,她闻到中药的味道就哭个不停,医馆的伯伯笑着安慰她,还让一个很瘦的哥哥陪她玩。
男孩看上去比她大几岁,但像个麻杆,剔着和尚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哑巴似的,什么哄小孩的话都说不出。她当然也不会和男孩玩,躲在母亲身后。
伯伯把了她的脉,看了舌苔,开了许多药,说这些药主要是调理身体的,要坚持服用。
那时候,每个月父母都会带她来一趟医馆,有时是父亲,有时是母亲,她的身体当真逐渐好了起来,脸上挂起了肉,气色也好了很多。
伯伯笑着说,这次的药吃完了,就可以不用再来了,今后注意营养均衡,中药能帮到她的就到这里了。
她高兴得跳起来,终于不用再吃药了。
父亲和伯伯还有些话要聊,她自己跑到医馆后面的院子玩,以前等待抓药时,她也来过。这次,她又遇到了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她长胖了,身高也窜了一截,男孩却没变化,而且好像更瘦了。她走近,才发现男孩双眼含泪,正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