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暗想
医馆外, 少女亮着水葡萄似的眼睛望向身边的人：“那我们现在回去？”
沈宴清语气一噎，抬眸望向天幕，似乎又在思忖。
白桃静静地在一旁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 青年终于开了口：“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只是见过一面，就为他赎身。相识不过两三日, 连出门都惦记着为他寻药。”
他一下子说了好长的话, 眸子里又深沉又严肃。
“没有啊。”少女不明所以，“他也帮了我。”
青年视线朝她看去, 小姑娘忽然改口道：“只是找个药, 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 他人很好。”
只是单单两句话, 便能看出他们两人亲近的关系。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
她一直心存芥蒂，如果不是当初带他回家, 她的父兄也不用如此奔波。
白桃收手时，砚台上只有两颗小水珠。
“我们家和你的事先放一放。”白桃再次开了口，“答应了要帮夏恒治伤，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沈宴清轻笑，没想到自己使唤不动她。他想了想，改口道：“帮我个忙，磨墨。”
而他有什么呢？
白桃“噢”了一声，看到桌面上的细嘴壶，抬手就将它拿过来：“多少？”
“别想那么多了。”少女扬起唇角，这话也是在对自己说，“我哥说，等事情了结以后，我们会再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到时候你回家，我也回家。”
白桃将墨块拿到手心，试探性地在砚台上摆弄两下，沈宴清当即明白过来。
白桃默认他当时提出有药就是要答应的意思，而沈宴清虽然觉得夏恒自食其果，但也没必要对他吝啬。
“还早。”
白桃没读过书，对笔墨纸砚总有崇高的敬意，因而做这种事格外谨慎。
沈宴清：“……”他何时答应了？
沈宴清又问：“不会？”
“再多一点。”沈宴清语气从不见这么轻柔，好像怕大一点声就把水珠吓跑了似的。
上一次告别的时候，少女半夜翻出家门溜进客栈，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现在，她语气平静，希望两个人各自回家。
夜市逛到尽头，两个人返回昌州府。
这是身份差异带来的必然结果，也在沈宴清的预想之中。
青年视线扫去，少女补充又道：“好吧，之前会，现在应该不会。”
如果她也能一起回京就好了。
白桃站着不动，警惕道：“干嘛？”
两个人在长街上闲步, 骤然的沉默让白桃觉得有点奇怪, 她不由得开口道：“如果你受伤了我也会帮你找药的。”
少女干干地一笑：“试试。”
沉默横隔在两个人之间, 半晌, 白桃才继续开口：“等我家里都安定下来, 才能算扯平。”
青年忍住笑意，尽量语气平静：“先加水。”
“一点点。”
宫城之中，有多少人盼他死在这条流放的路上。
这般姿态，白桃才走上前，盯住桌角上的小黑块，一时迟疑。
这样的想法在沈宴清心中转瞬即逝。
白桃一直跟着青年进了书房，沈宴清有些迟疑地望向她：“什么事？”
“回家”二字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沈宴清的心口，他抬眸时，就能想到在白家山寨里，少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其实她平日很少碰，只在哥哥的桌上见过笔墨，还都是研好的。
少女垂着脑袋拨弄着手里那只竹叶兔子，这番话像是提前的告别。
“我几时……”沈宴清一顿，无奈道，“明日我派医官去看他。”
她没想过，其实带不带他回来, 白家的下场都是一样，朝廷不可能放任他们不管。反倒现在, 因为沈晏清对这些人了解更深，便没有盲目出兵，转而寻求了更加温和的方式。
白桃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眼见他在桌子面前坐下，似有继续看书的意思，白桃不解道：“你不睡觉吗？”
沈宴清摊开桌面的竹纸，扫了一眼桌上的砚台，想了想，便示意她，“过来。”
少女鼓起勇气道：“明天来找你拿药，你不要说话不算话。”
“好。”沈宴清正式答应。
良久，沈宴清开口道：“你之前说, 扯平。”
青年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人，而少女如同感知到了什么，也向他望去。
白桃一噎。
终于弄好水以后，她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端详了一下墨块，才开始研磨。
沈宴清提笔就着她研出来的墨蘸了蘸，开始写下第一个字，见身旁的视线看过来，他也没遮掩。
然而少女只是望了望，疑惑地问道：“你在写什么？”
沈宴清笔尖微顿，而后才回答：“昌城的夜市。”
身边的目光移开了，少女不再说话，像是怕打扰他。
笔尖沙沙的声音是夜晚唯一的节奏，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鸟，这时候却难得的安静。
还是沈宴清先开口：“你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