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我走,又为什么尽心为我治疗,而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当晚,我穿着他的衣服、戴着帽子走出了那扇门,天色很暗,七点又是他习惯性出门的时间,所以外面监视的人并未察觉异常,但这份伪装很快就被戳破了,我用了点时间甩掉了追踪而来的人,在天亮前回到了警视厅。”
他说得轻描淡写,绝口不提其中的危险,仿佛那场不久前才发生过的生死时速只是一场游戏一样简单。
“对了。”诸伏景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西装和……”
“一个信封。”安室透看出好友的诧异,解释道:“那个信封是我放进去的。”
“他打开信封时的反应很怪,我当时只隐约看到那是一张照片,我本想找机会查看里面的东西,但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在那栋房子里见过那个信封。”
“……那大概是因为,他又把那个信封还给我了。”
“什么——?!”诸伏景光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他先是惊诧,而后又为好友捏了把冷汗:“他知道那是你寄给他的了?”
“不是。”安室透长叹一口气,用了揉了揉太阳穴,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他委托我去调查那张照片中的人。”
“人?所以,那究竟是谁的照片?”
诸伏景光发现好友突然间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神津真司。”
安室透一字一顿道:“那是读警校时的神津真司的照片。”
那一刻,诸伏景光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格兰,你应该读过警校吧。”】
“怪不得他那天会突然问这个……”他喃喃自语道。
安室透站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和门口守着的下属交代了几句,又重新关上门。
“我本想用那张照片帮他回忆一下自己曾经的身份,最好能让他露出些破绽,但是他竟然带着那张照片找上了我。”
安室透神色不明,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快速道:“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那不是他的伎俩,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其实他的记忆存在一些问题。”
诸伏景光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好友:“他或许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读过警校了,所以突然拿到那张照片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进行调查。”
安室透此前便生出过这种猜想,但是直到面对这位好友时,才第一次对外有所表露。
如果神津真司真的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警校经历了,那属于卧底搜查官的经历他还记得吗?如果真的是失忆,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使然?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假设神津真司的记忆真的已经出现了问题,那这个问题究竟是在哪个时期出现的?
“明明线索在增加,但是他身上的谜团却越来越多了。”
敲门声突然响起,诸伏景光看向门口时,安室透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降谷先生,您要的东西。”
“谢谢。”
门再一次被关上,诸伏景光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给,这就是信封里的那张照片。”
诸伏景光流畅地抬头接过那张薄薄的相纸,低头去看时,他的动作骤然顿住。
“……hiro?”
安室透疑惑地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友人,他皱了皱眉,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hiro?”
诸伏景光捏着相纸的手指逐渐收紧,他死死盯着上面的那个面容熟悉的青年,记忆却恍惚间已经回溯到了一天之前——
*
“我房间的衣柜里有一件黑色的帽衫,穿上它,等到七点钟再出发,出门后向右转,那是我平常上班时的路线。”
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并不看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诸伏景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浅浅地“嗯”了一声。
他模糊地听到了那人的一声轻笑,又好像没有,调酒师仰头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就算酒量再差,但一杯肯定是不够的,况且那人终日与各类酒水打交道,酒量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诸伏景光转身去拿酒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一道闷响,他随之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可能??
他将信将疑地凑到趴在桌子上的那人身边看了看,但是灯光下那人脸上的红晕又不像作假。
经过细致的观察和分析,他得出结论,这人竟然是真醉。
他的表情顷刻之间一言难尽起来。
但是这种紧迫关头已经容不得他再去考虑更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走进主卧,打开衣柜,而后顺利找到了调酒师口中的那件黑色的帽衫。
他和调酒师本就身形相似,戴上帽子遮住头发,天色昏暗时,也足以以假乱真。
他并不指望这个障眼法能撑多久,那群人很快就会有所察觉,但是对他来说,这身伪装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出这栋房子的范围之内,这就已经足够了。
诸伏景光换好衣服,回到客卧拿出自己的手机,仔仔细细地将其放在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他想了想,又去厨房找到了那把水果刀。
自从他意外用那把水果刀伤过调酒师后,调酒师就把那把水果刀收了起来,但是以他对这栋房子的了解,找出那把刀的藏身之处实在是太轻松了。
聊胜于无,这也算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了。
诸伏景光想了想,看向身后仍旧趴在桌子上的人,道了声歉,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了对方手腕上的表,又顺便帮调酒师调整了一下姿势,希望对方能睡得舒服一点。
此刻的时间已经临近七点钟,他压下心中的紧迫感,深吸一口气,走出厨房,向玄关走去。
在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瞬间,他的耳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声响,他立刻警惕地底转过身,看向厨房的方向。
调酒师此刻身处的位置很巧妙,在厨房的门未关上时,他站在玄关便能毫无遮挡地看清那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随着趴在餐桌旁的男人缓慢地挣扎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那一刻,诸伏景光的呼吸几乎停滞,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问题。
调酒师刚刚竟然是装醉吗?调酒师想要做什么?这会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影响?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他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逐渐放下,藏在袖子里的那把水果刀隐秘地滑落下来。
——再也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今天必须离开。
诸伏景光警惕地看着那个终于直起身的金发男人,说是直起身,但其实不过是挺直脊背,头仍旧是垂着的,略长的头发散落在脸侧,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真实神色。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临近七点,越迟出门,未知风险就会越高。
他的大脑已然开始计算,制服调酒师需要额外费多长时间?就像调酒师说过的那样,对他来说,调酒师的格斗水平仍未可知,未知因素过大,很难准确估量出这对他此次的计划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偏差。
调酒师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诸伏景光皱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坐在餐桌旁的金发青年终于完全直起身,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勉强,但是并不显得狼狈。
诸伏景光握紧手中的刀柄,定下心神,刚刚抬起步伐,突然听到了一道略低的声音。
他的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调酒师转过头,诸伏景光看着那人略显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又说了一遍:
“……一路顺风。”
下一秒,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那个身影再次倒在了餐桌旁。
诸伏景光僵在原地,他曾经见过调酒师不同的一面,神秘的、从容的、冷漠的、肃然的、优雅的……那个人仿佛有无数副面孔,却从来没有哪次是这么令人无法形容。
明明还是那张脸,他在那一刻却觉得对自己说着“一路顺风”的调酒师和一直以来的记忆中的调酒师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继续去思考这份异常了,他将手中的水果刀快速塞回袖子里,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以此让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冷静下来。
一月七日晚七点零一分,最后两个蹲守在这栋房子周围的组织成员听到声响,敏锐地探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个他们已经见过几百遍的身影推开房门,即使天色昏暗,他们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熟悉的黑色帽衫,那位先生走下台阶,又不紧不慢地走出院落。
“七点了,那位先生又要去上班了。”一个人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另外一人,“通知一下酒吧那边,准备好,那位先生一会儿就到。”
一月七日晚七点十二分。
“什么意思?路上根本没看到那位先生?……等等,等等,不对!!”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道骂声,两个人影匆匆忙忙跑出院落。
“刚刚那家伙是苏格兰——打电话喊人过来抓人,苏格兰跑了——!!”
与此同时,屋内,厨房,一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青年安静地趴在餐桌旁。
*
“hiro?”安室透又问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担忧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怎么了?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诸伏景光猛地回过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忘了呼吸,缓了两口气,才抬头认真地看向身旁的人,笃定道:“这张照片里的人,我见过他。”
酒吧里的那个调酒师他们都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哪怕是私底下的神津真司,他们也都与其有过不算浅的联系,安室透立刻反应过来,好友口中的“他”一定指的不是指现在这个常规意义上的神津真司。
“你以前就见过神津真司吗?是他在读警校时的时候?还是他卧底的时……”
“不。”诸伏景光开口打断道:“就在昨天。”
他举起手中的那张照片,指了指上面的那个人,目光极其坚定,认真道:“就在昨天,我见到了照片上的这个人。”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看着好友投来的不解的目光,诸伏景光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正在飞速跳动,他的脑海中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的话,但是有一道声音仍旧在不断告诉他,昨晚那个对着他说“一路顺风”的人,就是此刻他手中的这张照片上的那个人。
诸伏景光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跌进身后的椅子里。
“等等,hiro,刚刚这句话意思我没明白,你是说你昨天见到了照片上的人?但是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神津真司。”
诸伏景光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照片,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这位已经相识十几年的友人解释自己此刻的反常和刚刚那句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两人一并沉默下来,半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声喃喃:
“……这太荒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