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望着一副已经出了神的模样的黑发青年,再次轻轻敲了敲手中的保温杯,杯壁发出两声闷响,他试图以此唤回好友的注意力。
他甚至不需要额外做出什么观察,每当谈到神津真司相关的话题时,好友突然陷入某种沉思的几率频频增高,那三十三天带来的影响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一些。
“hiro?”
诸伏景光迅速调整好神色:“不小心走神了,抱歉。”
安室透欲言又止,但出于对自家这位幼驯染的了解和信任,他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神津真司在组织里的地位很特殊。”诸伏景光十分自然地接上上一个话题,作为曾经在那栋房子里生活了一个月的人,除了神津真司以外,没人会再比他清楚那栋房子的状况:“他居住的房子受人监视,但是监视者们无一例外地对他分外尊敬,甚至显得有点儿讨好;但是他的权利也没有大到可以在组织里为所欲为的地步,至少对于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他还是要做出掩饰,比如,为什么要救一个卧底。”
“他的确足够特殊,组织愿意为了他的私人情感问题放任他庇护你,这就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说着,安室透揉了一把头发,卸力靠在椅背上,他手里仍旧抓着那只保温杯,叹息道:“为什么组织会如此戒备却又纵容他,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从神津真司化名飞鸟响加入组织开始,到反水事件再到成为调酒师,神津真司在组织中的立场一变再变,那组织对神津真司的定位又是什么?
一个正在崭露头角的新成员?一个可以策反的年轻警察?又或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调酒师?
神津真司为什么会成为调酒师?安室透起初以为那代表着一种远离权利中心的流放,但是尝试接触后,不难看出,神津真司可没有任何像是被流放的模样,而且他看起来真的对这份调酒师的工作相当满意,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热爱。
的确足够热爱,他想,毕竟那家伙甚至为了这份所谓的主业去考了调酒师从业资格证。
“虽然疑问在增加,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至少这代表着我们的调查方向是明确的。”
“你说得对。”安室透活动了一下手指,面色沉静:“有线索总要比摸黑好得多。”
*
在对医院展开调查的第七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在这一紧迫关头,事情骤然迎来了转机。
“我同分配给我的科室中的医生和护士依次聊过后,仍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便准备乘坐电梯到楼上的下一间科室进行调查。”
经过这几天的连续调查,即使再怎样强行打起精神,但是满身的疲惫还是无法掩藏。风见裕也的眼下是两抹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带着未处理好的胡茬,一向整洁的西装上已经出现了无法用手抚平的褶皱,但是此刻没人会摘指他在仪表上的不工整。
“在电梯里,我遇到了一位高级特护病房的护工。”
高级特护病房——听到这几个字时,安室透的神色中即刻透露出几分恍然大悟来。
他们将大多注意力都放在了各个科室以及医生、护士上,却忽略了神津真司本身的特殊性,那个人的住院流程其实很有可能与普通患者有所不同。
为了不引人注目,同时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单人间才是更好的选择,特护病房的保密性也更强一些;至于诊治过程,甚至于神津真司接受的可能根本不是医院中的医生的治疗,而只是表面在此住院观察,组织会让琴酒进行陪同,那就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特殊性,说是保护,或许也可以称之为一种监视,而采用信得过的私人医生才能更好掌控神津真司的身体状况。
但是高级特护病房配备的护工是不受约束的,即使不必对患者进行身体上的照顾或护理,但为了保持病房的清洁,也让前来打扫的护工们大概率不会被拒之门外。
在见到了电梯中的那位护工后,风见裕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很抱歉,所以我擅自修改了调查计划。”
“不,你做得非常好!”安室透并不吝啬于自己的称赞。
风见裕也将手中搜集整合出来的资料递给面前那位年轻的上司,“我询问了医院中的护工和清洁员们,最终找到了一个符合特征的疑似者。”
他没有直接说出神津真司的名字,在距离得知曾经的同期成为了犯罪组织成员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即使证据已经摆在了眼前,但他还是很难就这样接受这个事实。
神津真司,同期中最为耀眼的那号人物,即使在就读警校的那半年里他们的接触并不多,但毫无疑问,没人会对那样一个人生出什么反感。
那位同期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哪怕只是短暂接触或者一两句话语,也很难不会为他所感染,这或许也是时隔多年,他却仍旧保存着突然销声匿迹了的同期第一意外入镜的那张照片的原因。
安室透看着仿佛陷入什么回忆中了的下属,轻咳提醒了一声。
从hiro到风见,他们都是曾经与神津真司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每当提及到神津真司,这种略显恍然的反应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或者说,其实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对神津真司这个人的感官十分复杂,他坚持要翻起这件旧事,也未必真的不含任何私心。
风见裕也匆匆回过神,连忙松开握在文件夹上的手。
安室透终于成功接过下属手中的那份资料,里面记录满了诸多疑似者,又经过层层筛查和分析,才终于找到了最为符合的那一个。
“有一位高级特护病房的护工提及自己曾经遇到过一位病人,每次去打扫卫生时,都能在病房内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又眼神凶戾的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我按照她给出的信息对那家医院临近时间段的高级特护病房病例进行了筛查,但是并没能找到那位病人入院治疗的任何信息。”
“于是我又找到了那位护工,给她留下了电话号码,嘱咐她如果想起更多东西就给我打电话,今天早上,她给我回了一通电话。”
“那位护工告诉我,因为那位先生长得实在好看,所以即使过了很久还是留着一些模糊的印象。他很有礼貌,每次去打扫时都会主动打招呼和道谢,但是身边跟着的那个银发男人则完全相反,总是一脸凶狠,害得她每次去打扫病房时都战战兢兢,不敢多做停留。”
“她在电话中提到,虽然不清楚那位先生究竟是因为什么住院的,但是在她的记忆里,那位先生的头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有手臂也打着吊带。”
安室透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如果是头部,那记忆存在问题似乎也说得过去……”
待风见裕也离开后,他又细细看了一遍那份称不上长的资料,再次确认神津真司的住院治疗是在反水事件后发生的。
神津真司在被策反后又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吗?这是否也是他与组织之间的交易的一部分?
敲门声突然响起,安室透抬起头,说了一声:“进。”
白井直纪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提着两套衣服,问道:“降谷先生,这两套衣服洗衣店已经送回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两套?”
“我问过诸伏先生后,就顺便把他从神津真司那里穿回来的衣服一并送去清洗了。”
“辛苦你了,白井,衣服就都先放在我这里吧。”安室透合上手中的文件夹,站起身,径直走过去接过白井直纪手中的两套衣服,“还衣服也是一个接触他的不错的理由。”
他将不久前神津真司借给他的那身衣服稍作整理,用纸袋工工整整地收好,余光中看到另外那件黑色的帽衫时,动作稍顿。
这件外套他曾经在神津真司身上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在重新见到好友时,一眼便能认出这件衣服。
神津真司愿意配合hiro的计划,任由hiro将他灌醉又换上他的衣服扮演自己离开那栋房子,那他在这一系列事情中又能得到什么?神津真司真的会毫无缘由地展现出这种堪称纵容的友好吗?
等等——
安室透动作猝然一滞,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件衣服,又将那件黑色帽衫在空中展开,他的手指不断收紧,在平整的布料留下几道深深的皱痕。
电光火石之间,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一切穿连了起来。
“zero,白井刚刚说她把那件衣服放在……”办公室的门是半掩着的,诸伏景光推门而入,他看着办公室里的情景,话音一顿,慢半拍地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出口:“……放在你这里了。”
“zero?”
站在办公桌旁边的金发青年死死盯着手中的那件黑色帽衫,听到熟悉的嗓音,才缓缓将目光抬起。
“怎么了?这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安室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好友,大脑中混乱又清醒,或许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你还好吗?zero?”诸伏景光蹙眉,快步走进办公室,语气里带着严肃以及无法掩饰的担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安室透手指紧紧攥着那件黑色帽衫,或许是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手甚至开始隐隐颤唞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找回了声音似的,咬牙道:“上野自由——”
“上野自由怎么了?”
“上野自由,去找上野自由!!”
“zero?等等,你还没说为什么——”
风见裕也在洗手间整理好仪容,刚刚走进办公室,两道快到几乎看不清的身影一前一后地飞速从他身侧闪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又远远传来自己那位年轻上司的一声咆哮:
“风见,带人来图像情报分析室!”
他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回了一声:“是!降谷先生!”
等他循着声音转过身时,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