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雪尘皱眉看向狗贼, 没有说话。
狗贼也低着头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后,从小蹦蹦上跳下来。
他一只狗爪子握着方向盘, 另一只狗爪子把着车门, 闷头前行两步, 把小蹦蹦往路旁挪了挪,后又跳进车内, 拉上车门,脚爪踩下油门,准备与站在巷口的人擦肩而过。
雪尘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往旁边迈出一步,挡住了狗贼的去路。
狗贼:……
就在狗贼考虑要不要倒车, 从巷子另一头溜走的时候,雪尘淡漠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你变回人形。”
狗贼撇撇嘴不乐意, 窝在小蹦蹦的驾驶棚里一动不动,闷闷的嚼着槟榔。
雪尘有些没耐心了,再度出声命令道:“快点。”
从来都是他坑别人,狗贼真没受过这委屈,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
虽然嘴巴贱了点,可行事仗义,够强,护得住他,也护得住青丘,最重要的是,没人待他那般好过。
“让你捅我,你还真下得去手,老子跟你好的时候哪点对不起你了?我他娘的捧着宠着,朝你摇尾巴,舔着b脸汪汪叫,老子是狗不假,但你他妈的真把老子当狗耍了。”狗贼逼逼叨叨的迈进小蹦蹦里,砰的一声甩上车门。
“跟我好,不就是有求于我?后面翻脸,不就是利用完我了?你利用我,还要倒打一耙,说我骗你,踹了我的同时把自己标榜到道德制高点来谴责我,有必要吗?老子不揭穿你,好聚好散不行吗?你现在又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又有什么想要的了?”
“不就是一棵万年延寿果,狗爷追你追的那么火热,你一句话,我还不得屁颠屁颠的送到你面前,可你不开口,非要自己取,引我一起进禁地,一边不愿有求于我,彰显自己的清高,一边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够,我偏要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置气,因为我捅了你几刀?难道不是你让我动手的吗?我心里有气,下手可能重了些,可……”
他身为青丘圣祖大人,备受族人爱戴,自然不是随便的人,这么多年了,他这朵高岭之没人摘得下来,也没人敢摘。
脚边一个台阶都没有,他被迫站在高台之上,不知道要怎么走下来。
雪尘指尖轻颤,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才的盛气凌人全都消失不见,脸上血色褪去,似是有些无地自容。
雪尘周身裹挟着寒气,指尖蜷缩成拳又再度松开,看向狗贼的目光复杂难辨,唯有脸色苍白的吓人。
要啥老婆?谈啥感情?打光棍挺好的。
因为狗贼的一声吼,雪尘浑身都僵硬了,瞳孔微微睁大,迟迟难以回神。
狗贼是真的憋气,也是真的不想跟他好了!
哪怕是现在看来,这人依旧漂亮的要命,可也就这样了,以后都跟狗爷没关系了。
雪尘的质问带上了几分尖锐,狗贼嚼槟榔的嘴一顿,他总算开了口,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雪尘,够了,别说了。”
以狗贼有仇必报的个性,不见面是这段感情最好的结局。
脾气跟着上来了, 雪尘拉开车门, 伸出手去, 把狗贼从驾驶棚里扯了出来。
多少年了,曾让他吃过哑巴亏的,如今子子孙孙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狗贼顿了一下,撇开脸,到底没怜惜他。
说完,狗贼一脚油门下去,小蹦蹦颠簸两下,上路了。
狗贼没管他,转身回小蹦蹦的驾驶棚里,一只脚爪刚搭上去,雪尘却颤着声音开口了,没有为自己辩解,却也没有道歉,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更像在埋怨:“你之前……不这样的。”
“你……”雪尘张张嘴,突然不知道要怎样继续生气下去,狗贼却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说我骗你,跟你朝夕相处三十年,你察觉不到那是我吗?老子人形狗形不都一样贱?”
沉不住气,心里也窝了火,这才来堵人,可雪尘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再不相见的地步?
雪尘被吼的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狗贼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单身狗!我骄傲!
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雪尘脱口而出道:“我不同意。”
“雪尘,你他妈有意思吗?老子给你脸了是吧?行,既然非要把话说开,狗爷我也不受你这窝囊气。”
活该!让你鬼迷心窍,让你见色起意。
深吸一口气,狗贼像吃错药了似的,梗着脖子跟雪尘呛声:“我不, 狗爷就这幅狗样, 你看不惯就靠边站。”
在禁地里三十年,狗贼一句重话都没跟他说过,今天却已经是第二次嚷他了。
狗贼默了一下,答复道:“你也说了,是之前,那时候你是俺老婆,现在你啥都不是,咱俩早就没关系了,以后也别再见面了。”
他用了点暗劲,雪尘的修为远在他之下,一时间指尖像过电一样,整条手臂都麻了。
他承认,这件事上,是耍了点心机,他本来都算计好了,出了禁地,等狗贼来寻他,端两天架子,这事也就过去了,结果一等再来,连个狗毛都没看着。
“怎么不说话,没话说了?你骗我再先,用那样卑劣的手段得到我,难不成还指望我得知真相后,待你一如往昔吗?”
狗贼耷拉着脑袋, 被训的一声不吭。
“艹,早知道你是这种人,老子才不要喜欢你。”说着,狗贼抬起狗爪子,对着自己的脸,狠狠的来了一下。
见雪尘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暴躁的从车窗伸出狗爪子去,把人推了一把:“起开,碍事,我警告你,以后都别再来找我,再有下一次,老子弄死你。”
既然最亲密的事都做了,那便是打心底里接受了狗贼。
“我说够了。”狗贼的声音突然拔高,他粗喘两口,眼睛有些红了,呸的一口,将嘴里的槟榔吐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我不同意。”雪尘颤着声音重复一遍,伸手要去拉狗贼,却被狗贼一把甩开了。
“你什么意思?一句道歉都没有吗?出禁地这么多天, 为什么不去找我?还躲着我?”
雪尘被推的踉跄两步,身子撞在巷子的另一面墙上,等他从神情恍惚中恢复过来,抱着手臂回头瞧的时候,视线里早就没了那抹红色的车影。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玉龙雪山,雪尘躲进冰窟里,落下断龙石,谁都不见。
十条尾巴的圣狐蜷缩在寒气逼人的冰床上,将头埋进身体里,他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禁地的紫竹林中……
上一秒,那人还压在他身上,表情隐忍中带了几分急切,装出一副老练的模样,生涩的动作却骗不了人,小心翼翼的问,他有没有弄疼自己?
下一秒,却翻脸不认人,凶神恶煞的吼他,要老死不相往来。
上一秒,雪尘看到自己还在摆弄那颗刚到手的万年延寿果,心中不胜欢喜,下一秒却满手鲜血,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滴落到地面上,他抬头去看,狗贼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底全是冷漠与失望。
雪尘猛然惊醒过来,这才惊觉自己陷入了梦魇,他抬起爪子摸了把脸,眼角湿漉漉的……
若是他最后没动手,该多好!或者他动手了没有转身就走,该多好!
说起来,他是怎么发现那人就是狗贼的人形的,好像是一日午后,他说想吃紫竹笋,那人抱起篮子就冲了出去,等入了林子才发现没带挖掘工具,便原地化作兽形,开始用前爪刨坑。
他站在远处窥视,心里竟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像是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
就像那人说的,他人形狗形一样贱,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块去。
他的修为远在狗贼之下,哪怕极力掩饰窥探的身影,那人肯定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其实早就告诉自己答案了,是自己不该自作聪明的。
可雪尘想不通的是,就算他做错了,朝夕相处三十年的感情,说舍弃就舍弃了吗?
从冰床上跳下来,雪尘化作人形,赤着脚站在冰窟中。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起身来到一旁的架子旁,从中间的隔板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他此次去禁地最大的收获——万年延寿果。
生下来是五尾妖狐,修炼了这么多年,却迟迟无法突破神境,如果没有大造化,他这辈子恐怕就止步于此了。
可雪落那孩子不一样,他生下来就是六尾灵狐,未来不可限量,或许是资质太好遭天妒,命盘有缺陷,导致从小体弱,如果没有延年益寿的丹药,怕是活不过十八岁。
他肩上担负着青丘的希望,所以,哪怕自己神魂俱灭,也要为那孩子逆天改命。
本来的打算就是一命换一命,可从禁地里出来后,他有了想活下去的念头,而现在,没必要了……
雪尘将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能延长寿命的灵药灵植取了出来,收入囊后,后升起断龙石,抽身飞了出去。
在雪山之巅布下防护大阵,确保族人不会受到牵连,雪尘一撩衣摆,席地而坐,开炉炼丹。
这种逆天的丹药,势必会引来天罚,成丹的那一刻,天边升腾起七彩霞光,汇聚成一朵雷云,降临至雪尘的头顶。
轰隆一声,一道五彩神雷兜头劈下。
原地化作兽态,十条尾巴迎风起舞,雪尘祭出一个又一个淬炼了许久的法宝,与神雷碰撞在一切。
那些法宝内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每泯灭一个,本体收到的创伤就严重一份。
嘴边溢出缕缕鲜血,将雪白的狐狸毛染红,雪尘咬牙坚持着,哪怕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也不肯倒下。
他想活下去,他不相信那人真能狠心做到与他再不相见……
本以为此次丹劫会引来九道神雷,待最后一道神雷落下,雪尘通体灰扑扑的,尾巴断了三条,身体许多部位的毛发都被雷劈的焦黑,身体从半空中坠落,跌落进雪里。
他以为他撑住了,心里还没来得及泛起劫后余生的喜悦,却见空中的劫云并没有消散,几番轰鸣之后,一道更粗更凶猛的神雷气势汹汹的砸下。
而此刻,雪尘已经没有多余法宝可以祭出来替他挡灾了,他太虚弱,连站起来躲避都做不到,而他的肉身,又远远没有强大到能够硬抗神雷的地步,这一下若是砸在身上,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神魂俱灭。
或许,他命该如此吧,雪尘疲惫的闭上了眼。
而这个时候,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一条大黑狗从天而降,巨大的身影铺天盖地,将整个玉龙雪山都笼罩在身下。
他仰头看向天边的神雷,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骂了句什么,后一口唾沫星子喷了出去,把威风凛凛的五色神雷硬生生的呲灭了。
雪尘昏迷前,依稀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知道是那人来了,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一口咬在狗贼的脚脖子上,雪尘不想让他走……
“艹,恩将仇报,狗爷我真是贱得慌,才要管你的死活。”
狗贼弯下腰去,想要把雪尘的嘴掰开,却无语的发现他狗爪子不够灵活,无奈只能化作人形,用手指抵住雪尘的狐狸牙,把脚脖子挣脱出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真的是拿得起放得下,说不爱就不爱了。
可是雪尘放不下……
在狗贼离开后,雪地里身受重伤的狐狸,缓缓睁开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清泪后,才彻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