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发到现在,池央都给逐玉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女孩子容貌妍丽,是逐玉这些年来见过长得最美的姑娘。
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也许因为在宫里不用风吹雨打,保养得不错,似乎还要更小一些。
一双眼睛黑亮明润,就那么在暗夜之中和她对视,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亡命之徒,只是一位月下重逢的旧友。
池央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觉得这样的人就应该华服珠冠,坐在最明亮的大殿之上,高享无上荣宠。
像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娇。
可她做出来的事,却没有一样跟娇沾边。
“你身上有什么药,是能够让伤口快速愈合的吗?”
在让逐玉躲上床以后,池央没有问她的姓名身份和来历,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逐玉点头:“有。”
她略微迟疑,“不过,有些毒性,会很疼。”
池央微微一笑:“有就好。”
说完以后,她就起身,拿起了针线篮里的剪刀,往着自己手上狠狠一戳。
动作之快很准,让逐玉这个刺客也不由愣了一下。
池央轻“嘶”了声,脸色白了一分,走到床边若无其事地向她伸手:“药。”
看懂了逐玉眼中的不解,她淡然解释:“既然我能够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那么别人也一定可以。”
宫里这些禁卫军,可不是摆设。
她将药粉倒在受伤的手指上,又找来纱布给自己裹住。
疼痛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逐玉本想伸手帮她。
但看了看自己手上沾着的血珠,动作便停了下来。
池央呲牙咧嘴地皱着眉,一边喊痛一边手中的动作毫不留情。
她凝视着池央,眸光闪动。
噬忧谷的训练各种各样,逐玉只通过三年,便成功爬上了最顶尖的位置之一。
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历练,她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其中一项,就包括识人辩样。
刺客需要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在第一时间内对面前的人做出大概的判断,才能迅速找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可她却看不清池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解决完了手上的伤,池央又去角落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香炉,点上了一根安神香。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后,池央才重新回到床上,将自己和逐玉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池央说:“等会儿禁卫军来了,一切看我的就是,别出声也别乱动。”
她年龄不大,说话却沉稳得很,行事作风都宛若久居上位者,令人莫名地觉得安心下来。
很奇怪,明明身为刺客,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就算是在噬忧谷的时候,身旁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随时变成对手。
可在这昏暗的房间内,对上池央目光的第一眼。
逐玉忽地就有些晃神,不知不觉地对着面前的姑娘,放下了戒备的心神。
从小公主说出交易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被她牵着走。
这样不受控制的感受,应该很令人反感才对。
可她却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她只是忽然地脑子里想起了一句诗: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逐玉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是前朝公主。”
这个身份说来尴尬,甚至带着一点耻辱。
池央却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
她斜昵她一眼,笑着说道:“你在进入凤阳阁之前,都不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人吗?”
逐玉沉默。
她确实不知。
见状,池央又好奇地问:“既然是入宫行刺,你难道就没先查清楚宫里的地形图吗?”
逐玉看她一眼:“好吵。”
看来是没有。
池央心里吐槽,系统收集的情报真不准,这也能叫顶尖刺客吗?
她抬起眼眸,看着逐玉说:“禁卫军已经离开,等戒备不是那么森严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宫了。”
“你能避开重重关卡进入宫门,我想你也应该有能离开的方法。”
逐玉确实有。
只是之前想的那个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能出宫,但一定会负重伤。
而且出宫以后还要应对铺天盖地的搜查。
她都做好了跟禁卫军鱼死网破的准备,没想到会遇上池央。
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方毕竟算是救了自己。
逐玉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池央偏过头想了想,对她勾起唇,慢声开口:“把你的手给我。”
逐玉皱眉,“不行。”
她在跟顾临修打斗的时候,手上同样被伤了一刀。
虽然涂了药粉,但是伤势并没有完全止住。
不断有血从裂开的伤口中滴淌,沾湿了整个手臂。
约莫是觉得刚刚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她稍顿了下,低声解释:“我的血有毒,你手上有伤口,若是不小心碰到,会死。”
池央讶异地睁大了眼。
“统子,她说的是真的吗?”
橘猫猫退避三舍,猛点着头。
系统:【真得不能再真了。】
池央眉心轻蹙。
那她还怎么接近攻略对象?
系统:【不过,如果宿主愿意用积分兑换一颗莲百转清心丹的话,什么毒都对你没用。】
对于见缝插针赚钱的财迷系统,池央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换换换,快点的。”
很快,一点清光落在池央体内。
她只觉得耳清目明,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般,额心传来清凉的触感。
再三确定自己不会中毒之后,池央才放心大胆的对逐玉说:“我不怕。”
“这就是我要求你做的事,你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说出自己的血带有毒的事以后,逐玉已经做好了会被厌恶害怕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小公主依然执意要看她的手。
逐玉不由指尖摩挲了一下。
她别开视线,冷淡地道:“你想找死,我不拦你。”
见逐玉没动,池央直接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逐玉本该躲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受伤了反应迟缓。
终究没躲。
细白的手指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触感很是清晰。
池央轻吸一口气,“你的手好冷。”
像块冰冰凉凉的冷玉。
逐玉一直紧盯着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看,生怕自己的血液顺着手臂落到池央的伤口上。
池央起身打湿帕子,又拿起刚刚放在床边的纱布,动作轻柔又小心地为逐玉将手上的伤包扎起来。
逐玉一怔。
手臂被人轻轻地用温凉的帕子擦拭,柔软的布料很快染上暗红的血。
伤口用纱布缠上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地还问她可觉得紧了。
似乎是怕她觉得疼。
逐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发笑。
刺客怎么会觉得疼?
从她进入噬忧谷的第一天,她就已经不得不抛弃这种感官。
疼痛只会让思维不清醒,只会让反应变慢。但任何一点不慎,都会让刺客陷入死局。
所以每个噬忧谷培养出来的杀手,都必须保持时刻的清醒。
就像这一次入宫行刺,就是因为逐玉太过报仇心切。
她这次的目标,本来只是一个京官罢了。
可在望着绵延的宫墙时,脑海深处忽然冒出了久远的记忆。
惨死面前的父亲,被迫无奈的娘亲,还有那一双无辜丧命的弟弟妹妹。
无尽的恨淹没了逐玉的整颗心,让她不禁双眼发红。
于是逐玉提着剑便潜入了宫中。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送命罢了。
可她在死之前,也得拉着顾临修一起下地狱。
一时的头脑发热,所以没有谋划清楚整个计划的每一步。
逐玉没想到顾临修一个文官之子,身上功夫竟然很不错。
她和顾临修缠斗的时间不短,引来了巡逻的禁卫军,不得不离开。
逐玉望着手臂发愣。
她来时没做准备,早知道这般,就应该在自己的剑上抹些血液。
毒死顾临修才好。
池央给她将伤口包扎好,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逐玉颇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被池央不赞同地瞪了一眼:“不要乱动。”
这口气,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
逐玉禁不住有点恍惚。
在噬忧谷内,受伤是家常便饭,比这更严重的伤势,她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次。
甚至忍耐疼痛,也是一项基本训练。
没人会给她小心翼翼地包扎,也没人在乎会不会将她的伤口弄疼。
通常只能随便上些药粉后,胡乱用纱布一裹,咬咬牙忍过去。
她目光落在女孩认真的侧脸上,心底生出几丝奇异的感觉。
池央向前弯腰,对着逐玉的手臂轻轻吹出一口气。
逐玉皱眉问:“这是在做什么?”
池央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呼呼啊,呼呼就不痛了。”
逐玉:“……”
她嘴角扯了扯,“我不怕疼。”
池央认真地看了她半晌,得出惊奇的结论:“真的诶,你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逐玉:“……”
这个小公主真是好奇怪。
半点不问她的来历,好像根本不怕面前的不速之客。
说是天真,应对禁卫军的时候又极为淡然。
可说是有心计,让她做的事却只是给她包扎伤口。
逐玉觉得更加看不懂池央了。
“我们的交易仍然有效,你可以随意让我去做一件事,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池央不解地说:“可我已经做完了呀。”
逐玉固执地说:“这个不算。”
“好吧,”池央想了下,“倒确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京城杨柳阁中,后院井边的竹林旁,有一座孤坟。”
她垂下眼睫,语气忽然变得有一丝怅然:“劳你帮我烧几两纸钱。”
逐玉没问是什么人的坟,点头应好。
池央又抬起眼,笑容疏浅:“现在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池央,燕朝唯一的公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少女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天然的傲气。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逐玉说,“我的代号是玉。”
“代号?”
池央很是自来熟地说,睁大眼问:“我们之间这样的关系,都不能知道你的本名吗?”
逐玉冷淡地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本名……已经很久没用了。”
“可是单叫一个玉字好奇怪,这样吧,我以后叫你阿玉。”
“阿玉阿玉。”池央自己念叨了几遍,觉得还挺朗朗上口。
女孩子的声音清悦,口里叫的称呼有些难言的亲昵。
逐玉不太习惯地侧开身子,“随意。”
池央终于后知后觉的好奇起来:“阿玉入宫,是来杀谁的?”
逐玉没有避讳:“顾临修。”
池央顿时来了精神,“死了吗?死了吗?”
逐玉用看白痴的眼神瞥她一眼,“若是死了,这宫里早就该乱成一团了。”
池央可惜地道:“那倒也是。”
她轻声叹气,“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白皙的手握成小拳头状,往前伸了伸,凑到逐玉面前。
逐玉低眸:“做什么?”
池央说:“碰拳啊,只要你也讨厌顾临修,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在这个晚上,逐玉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了语塞的滋味。
她欲起身,被池央拉住:“你不会是想现在就走吧?”
“那些禁卫军肯定还在外面严防死守,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池央看了眼窗外,“等寅时吧,趁负责采购的宫女太监出宫的时候,混上他们的马车就好。”
逐玉又沉默地停下动作。
池央爬起来找了件干净的寝衣换上,回到床边,掀开帘子看见逐玉还像石头一样杵着。
她纳闷地问:“你还愣着做什么,睡觉啊。”
逐玉脑子发懵:“嗯?”
池央说:“难不成你想睡在地上?”
逐玉点头:“可以。”
她们做杀手的,对于环境当然不会挑东捡西,只要能活就行。
见人打算起身,池央赶紧拉着她,好气又好笑地道:“可以什么可以,春深夜寒,何况你还有伤在身。”
她略微用力,就将逐玉带倒,语气满不在乎:“刚刚又不是没有一同睡过。”
逐玉眉尖皱起。
可刚刚那是情非得已,和现在怎么能一样。
身边的暖源近在咫尺,不断散发着幽幽的淡香。
和熏香的味道不同,更清甜些,似是春日里枝头的灼灼桃。
女孩子的发丝落在她的脸边,带起轻微的痒。
只要她略微视线偏过去,就能看见一点白皙细腻的肌肤。
逐玉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这不行……”
还没说完,池央的手便伸了过来。
温热的手指抵住逐玉的唇。
池央对她勾唇轻笑,低声说:“安静。”
“在我的宫里,就是我的人。”
“所以,听我的,不行也得行。”
指尖下落,捏住锦被一角,将逐玉的身子盖好以后才收回。
末了,还对逐玉带着几分警告地说:“乖点,不许再乱动。”
逐玉:“……”
她闭着眼平躺着,但根本没睡着,耳尖地听见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天边冒出一丝鱼肚白,逐玉立刻睁眼翻身而起。
她动作放得轻,没吵醒池央。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逐玉心想,最好再也别碰上这奇怪的小公主。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下次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