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是我的人
记忆好似总会带着私自的迷惑性, 幸福的越发幸福,痛苦的越发痛苦。
宫变前的岁月, 应当是小公主最为无忧无虑的时光。
父皇盛宠母后, 所以宫里皇子公主并不多,也没有人能够撼动皇后的位置。
皇后一共育有两儿一女,长子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稍长一些, 就跟着朝中老臣开蒙。
幼子体弱, 不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最小的女儿, 自然是千娇百贵的小公主。
池央的太子哥哥, 因为最为年长, 所以显得最是沉稳。
他仁慈聪慧, 好学上进, 手里总不离书。看着弟弟妹妹玩闹时, 唇角总噙着温润的笑意。
如果没有那场宫变, 他一定能成长为合格的君主。
短短两个字,却说得恍若隔世。
风将那点药香扩散开来,萦绕在鼻尖。
她对池昼的印象,是衣襟上弥漫的淡淡草药味。
血缘当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之前齐懿他们见到池昼,只觉得两人似有几分相似。
池昼终于抬起头,以目光描摹着对面少女的面容。
“哥哥,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找到妹妹的。”
“皇兄,”她微笑着问,“离开皇宫以后,你的医术可有精进?”
池央只道:“开城门。”
梦里有很多年前的月色,也有宫变那晚的血光。
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停滞多年的命运齿轮,终于再次转动。
-
书房里。
但最终,少年用尚未宽厚的脊背, 挡在族人面前, 死于冰冷的利剑之下。
有时候藏得深了, 一躲就躲到天黑。
似乎变了许多。
他低低应道:“……还不错。”
身畔的齐盟疑心自己听错了,诧异问道:“殿下说什么?”
逐玉懂事地拉走了一肚子疑惑的齐盟,房里只剩下池央和池昼相对而坐。
他不敢看对面的池央,不敢接触到她的眼神。
“皇兄,”小公主好奇地问,“你怎么总是能找到我呀?”
他站在那间破败的草屋,遥遥远望朱砂色的宫墙。
桌上的灯烛轻轻跳动,烛火微晃。
小公主幼时贪玩,不喜欢被身边的宫女看管, 老是悄悄跑到无人所知的地方藏起来, 等着大家来找她。
而当他们面对面的时候,便宛如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最后,先打破安静的人,还是池央。
池昼摸了摸她的头,轻笑着回答:“因为皇兄是嘉阳的哥哥。”
明月依旧是当年的明月,地上的人,也依旧是当年的人。
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吗?
想说的话在嗓子眼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池央的二哥哥, 燕朝小皇子, 不像太子那般日务繁忙,又因年岁最为相近, 所以在宫里陪池央的时间也最多。
这句话,就像带着尖锐的刺,径直扎进池昼的心头。
月光照出两人的影子,她用脚悄悄踩了踩。
城门轰然向两侧拉开,两匹马疾速跃进其中。
心跳得快而急,已经很多年不曾感受到过这般紧张的滋味。
池昼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目光盯着面前的茶杯,仿佛那杯身上的纹很是值得考究。
他忍住酸涩,“嘉阳……”
池昼一愣。
他还是来找她了。
很多时候,都是池昼先找到她,然后无奈地拍拍她的小脸蛋,牵着她的手回宫。
池央眨了眨泛起湿意的眼,轻声喊:“皇兄。”
更,不敢开口问一句。
这几年来,他睡得不好,晚上总是常常做梦。
“能再见到皇兄,”池央的声音轻得似是叹息,“实在是太好了。”
想象着,那被困在其中的小公主,现在该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岁又一岁。
她该是长高了,瘦了,也更漂亮了。
那些迷雾朦胧的梦里,嘉阳其实并不常出现。
池昼总觉得,那代表着嘉阳在怪他,才不肯入他的梦中来。
如今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他不敢眨眼,生怕这只不过是场幻境。
眼眶泛起淡红,池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碰池央的头发。
又在半空中颓丧地停住。
“嘉阳,”他哽咽着,“抱歉。”
“哥哥来晚了。”
很多年前,调皮的小公主藏在角落里,等得哈欠连天的时候。
小皇子拖着缓慢的步伐,终于牵住了她的手。
每当小公主气嘟嘟地抱怨:“皇兄怎么才来呀!”
小皇子便会低着头,带着歉意地笑:“嘉阳莫气,是皇兄来晚了。”
落在桌上的手指忽然被一阵柔软覆上,池昼抬眼,是池央握住了他的手。
明亮灯烛映着少女的眼瞳。
她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但哥哥终究找到我了,不是么。”
池昼顿了顿,反握住她的手。
他握得极紧,沉声说:“嘉阳,皇兄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这几年来,过得很辛苦吧。”
“以后的风雨,皇兄都会和你一起度过。”
齐盟得知池昼的身份后,连声喜道:“真是苍天有眼!”
竟然还有一丝皇族血脉留存了下来。
而且是皇子!
他惊喜地打算向另外的将领告知此事,这样,更能名正言顺地发动兵变。
但却被池昼拦了下来。
齐盟皱眉,疑惑地问:“殿下为何阻拦我?”
池昼说:“燕朝的代表,有嘉阳一个就够了。”
他知道齐将军的打算,无非是希望这场战役结束后,由他来登上皇位,更为合乎礼法。
可池昼知道自己,他根本没有半点从政的天赋。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也只醉心草药,别的功课都只是草草了事。
而且,这不公平。
嘉阳独自撑了那么久,谋划了那么多事。他怎么能一出现,就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齐盟犹疑地道:“可是,可是那位毕竟只是公主……”
“齐将军,”池昼打断他的话,“我姓池,她也姓池,这就够了。”
“这世间,总要有人做不一样的事。”
他看向外面苍茫的原野,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你且看吧,嘉阳虽是女子,但半点不比旁的男儿差。”
“而我,”池昼轻笑,指了指自己的腿,“只是个瘸子罢了。”
齐盟明白他的意思,也看出他绝对不会反悔,叹道:“臣,依殿下所言。”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南方,那是皇城的方向。
光好像都跟着融进了眼眸中,成了灼灼的烈火。
“北境的风很大,定能吹到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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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盟和池昼谈心的时候,另一处,池央和逐玉也正坐在一起聊天。
今晚的月色极好,池央便让逐玉带她去屋顶上赏月。
逐玉轻功好,牵住她的手,脚尖轻点便飞身而上,带着人稳稳地落到屋顶。
两人寻了处地方坐下。
池央捧着头,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眉眼轻勾。
她问:“不走了?”
逐玉不答反问:“你希望我走吗?”
池央说:“自然不。”
她便跟着理所当然地道:“那我便不走。”
池央笑了下,转过头来看她。
看得逐玉不自在地避开视线,想了想,低声问:“你就没想过,若是我不回来了呢?”
“唔。”池央做出沉思的样子。
她轻笑:“等我打败了顾临修,就派人全天下地找你,天涯海角也定能寻到你的踪迹。”
“为何?”
“因为我说过——”池央抬眸看她,墨瞳深幽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