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街南榆林巷中往百尺, 有一处三进?宅院。其间飞桥阑槛,明暗相通。
此地?多豪左富商聚集,故而这宅院自外表看来并不算得打眼。
宅中主?人居处, 青竹翠簇,极尽清幽雅意。室中设一案,上有抄录至半的?《黄庭经》,字迹飞白?俊逸, 不难看出主人的随和拔俗。
可此刻跪在?内堂的人却似乎颇为畏惧这位信道奉善的?主?人。
眼下已密密出了浑身冷汗, 穿堂夏风吹过, 如黏凉的?蟒蛇游鳞过背, 令他更加克制不住地?战栗。
若长公主?得以亲自?一观, 便?能自?那双眼看出,此人正是昨夜提刀同她有过对视的?异族男子。
可此刻再望, 这人分明是骨相平缓的?中原人长相, 哪里是什么宣阗刺客。
面容平凡的?男子独跪两个时辰, 方等得沈夷白?归来?。
来?人眼含冰霜, 大步自?他身旁掠过时, 青纱道袍裾角直直打过这男子的?面颊, 痛意刮过脸侧, 他却丝毫不敢闪避:
“郎主?,属下昨夜失手?, 请郎主?赐罪。”
沈夷白?凤眼微弯, 回身露了个风骨蕴藉的?淡笑:
“尔等若当真知罪,何不如死了干净?”
那男子被这状若调笑的?话语激的?惧意更甚。连连叩首谢罪道:“属下知罪,求郎主?饶命。”
沈夷白?面上笑意更大, 闭眸听了半晌方才觉得无趣,闲闲抬手?止了。
复道:“这次便?罢, 且先记上。我问?你,你们昨夜可有露出什么端倪?”
下首的?男子忆及自?己同长公主?的?对视,垂眸平声道:“未曾露出端倪。”
“那死了的?那几个呢?”
“已经划了脸,扔到渠沟中去了。”如今正是炎夏,待官府的?人找来?,那些尸首莫说面貌,恐怕早已辨不出人形了。
“甚好。”
“崔慎将汝等如何安置?”
“皆分散于崔郎君旧时行商,交结的?友人商队里,共十?余家。”
战战兢兢的?男子屏息待了片刻,未再听得指令,他正欲悄声告退,忽又忆及某事。
请示道:“那名怀妊的?妇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谈及此事,沈夷白?面色更寒一分,掀唇讽笑道:
“如何处置?无用的?牛马罢了。”
那属下听懂了他的?话意,背脊上如同被毒蛇跗骨的?惧意更甚一分。
沈夷白?却丝毫不觉自?己的?残忍刻毒。
那妊妇本就是寻来?扮作晚晚尸首的?替身罢了,在?沈夷白?的?计划里,昨夜事发,长公主?将会不幸身殒乱局之中。
至此世间再无元承晚这个人。
有的?只会是数日后才能被发现的?,一具辨不清面目的?妊妇尸首。
届时她存世的?所有痕迹都将被抹去,晚晚只会是寄附于他一人掌中的?小雀儿。
金屋为笼纱作衣,他要在?她皙白?赤足之上缠以金链,日日宠而爱之,只为他一人胤嗣绵延。
可惜又生了些波折,倒是不甚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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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晚自?送别过沈夷白?,便?径直去寻了裴时行。
那男人极有骨气地?依她所言,甫一回府便?独自?闭门在?书房。
待她自?侍人口中问?得驸马下落时,裴时行书案上已堆起了一摞小山似的?籍册。
书房格心隔扇门吱呀一响,裴时行头也未抬,却一早便?自?熟悉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人。
怀妊多辛劳,她如今的?蛩音又沉了些许。
他眼风不动,俊面绷的?肃严:
“殿下凤驾来?此所为何事,臣尚有满室案牍要理,恕臣无法?伴驾陪侍。”
元承晚轻挑娥眉,无声失笑。
同裴时行小儿相处久了,长公主?也算摸清了他的?坏脾性。
此人时而沉稳睿智,不止腹中这小儿,便?是连她的?师长也当得。
时而却如眼下一般吊出一张冷面,状若拒人千里之外;细瞧上去,这男人连眨动飞快的?眼睫处,也落满了“快来?哄我”的?乞求。
可他似乎也是十?分好哄的?。
长公主?立在?原地?,端凝他片刻过后,红唇勾出明艳笑意,缓自?踱步上前。
裴时行笔头一顿。
下一瞬复又继续在?书纸上划出沙沙声响,是这晴照方好的?室间唯一声响。
“裴时行。”
几息过后,终于多了一道声音自?他侧畔传来?,娇柔甜脆,话音是一贯的?命令口吻。
他抿紧薄唇,不应。
“含光?”元承晚呶呶嫣红朱唇,语气放得酥柔,却又带了挑弄意味。
一袭家常月色长袍的?男子终于被这话里的?钩子勾出了动作。
却只是揽袖自?案上另取了一摞公文。
长公主?此刻极为好性儿,复又悠容上前两步。
这下倒是激的?裴时行僵了肘臂,一动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