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因他是个没?娘的孩子, 这些年孤独了太久,元湛总是忍不住凑到戚娘子面前,哪怕斗嘴也行。
只有多有一个人, 不似寻常宫人一般畏惧他,同他说说话就好。
那妖女虽对他爱答不理?,却?也从未当真伤害过他,甚至还在前日他答不出父皇考校功课时救了他一命。
就好似他的阿娘一般。
谢韫又一次望着那小?儿在远处悄悄瞅了她许久, 又在她勾手之后, 哒哒踩着欢快的步子一路奔过来。
“你又来找我作甚?”谢韫望着身边这个面容羞涩的小?男孩, 淡淡道?, “妖妃是会吃小?孩的, 你不晓得?”
她今日的口脂极浓极红,此?刻故意龇张开口齿对着元湛, 倒真将他惊得后退半步。
小?太子只觉, 今日的妖妃似极了史书中剖母腹取子, 烹食婴儿的怪物?。
“你吃了我, 父皇不会饶了你的!”
谢韫对这小?儿三番五次提起元承绎感到十分厌烦:
“不, 他会饶过我, 吃了你又如何, 他是皇帝。
“元湛,你可知晓, 帝王不会只有一位妻子, 也不会只有一个孩子。若我吃了你,他会再去找别的女人,生?别的孩子。”
经过兰玉一事, 元湛素来以为他就是父皇唯一的孩子,这辈子都要同他的鳏夫父亲相依为命。
小?太子因为谢韫这番冲击心神的话一时面色呆怔, 愣在原地。
谢韫暗叹口气,意识到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她此?刻同他说这些残忍的真相太过苛责了。
妖妃主动对小?太子露了个笑,有些生?硬地转了调,问及了另一个她关心的话题:
“你昨日去长公主府了对不对,你姑姑近来如何,她身子可好?”
“姑姑自然很?好。”
妖妃仿佛松了口气,连面上?笑意都真切几?分:“你下次去,可以跟她说,令她平日不必那么辛苦,她已然十分伟大,已经有许多女子都受过她的恩了。”
谢韫默了会儿,又期待地问道?:
“那小?郡主呢,她也好吗?”
“阿隐也好。”
“那就好。”
他同阿隐差了几?个月,但元湛向来直呼其名,从不愿承认自己比阿隐小?,是她的阿弟。
他默了片刻,复又启口问道?:“我是小?太子,你怎的不问问我?”
元湛忽然有些委屈。
她甚至没?见?过姑姑和阿隐,却?要问她们?的安康;他可是每日同她相处,她却?从来没?有问过他。
“好。”
谢韫也是第一次对着元湛妥协,开始试着同这个她曾孕育了七月,却?四年不曾相见?的儿子相处。
妖妃轻轻牵起小?太子的手,将他软乎乎的巴掌搁在手心。
“小?太子近来如何啊,可还好?”
她的手也极软,似玉笋一般柔美?,圆润剔透的指甲修的整整齐齐。
葱白的十指未染蔻丹,却?自有一份素净之美?。
元湛忍不住蜷了掌,似乎想握住她手心的温度。
他小?脸涨红,口齿也变得有些结巴:“我……孤也很?好,你不必挂念。”
谢韫忍不住笑开。
这小?儿惯会自作多情,谁说过要挂念他了。
元承绎回到正仪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曾在他梦境里出现过千百回,萦绕于无数个午夜梦回中的场景。
大的那个笑意开朗无拘,小?的那个把小?手搁在阿娘手心里,也害羞地抿出了笑弧。
皇帝在原地默默望了一会儿,方才深吸口气,提醒着自己,如今的境况究竟是何种模样?。
“阿湛,你怎会在此?地?”
你怎会和她在一处?
当真是母子天性么,四年未见?,竟也能在短短几?日便熟稔起来,叫你也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亲近她。
可是她凭什么呢,她都不要你。
小?太子终归是对父皇怀着敬畏,闻声一跳,立马恭恭敬敬地对着元承绎行了个礼:
“父皇,儿臣来看看戚娘娘。”
“看她?”
元承绎眉眼中流露出些只他二人方能心知肚明的讥讽。
他俯身抱起儿子,点点元湛的小?鼻尖,仿佛是在谆谆教诲无知稚童:
“阿湛,父皇教你,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你付出真心以待,有些人狼心狗肺,向来喂不熟。你赏她块肉,她不铱錵仅不会对你摇尾巴,转头就能攀咬你。”
元承绎口中说着意有所指的诛心之语,余光却?瞥向那垂头不语的女子。
丝毫不错地自她眉目中望见?清晰的愧痛神色。
可他心头的郁结却?半分没?有被纾解。
只因这四年日日夜夜折磨着谢韫的愧疚里,从未给过他这个丈夫半分位置。
谢韫显然也是极快便想通了这个关节。
她从未对不起元承绎,又何必要对着他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何必要受他的话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