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忍不住问道:“现在不可以施针顺脉吗?”
冯远摇头:“她现在身体太虚,受不住金针。再说施针后必用药浴固本培元,此处临近荒郊,没有诊治的条件。”
长孙蛮忐忑,她爹颔首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刺穴吧。”
冯远垂眉应下,从随身箱笼里翻出一排细针。他上前一步,面色如常,指中银针却蓦地收紧。
……
冯远再出来时,连忙找到何错讨药。何错看了眼药方,发现行囊里正巧都有,很快命人去收拾准备。
王野在不远处观望,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朝马车里的人问道:“殿下?”
无人答话。他皱起眉,欲再唤一声。
长孙蛮却撩起窗帘,趴着手小声说道:“我娘刚睡下,你就不要吵她了。”
“可是……”
“好啦好啦,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呀。”
王野想了想,冷峻点头,折身回去。
长孙蛮悄悄舒口气。她慢吞吞缩回身子。萧望舒已经睡下了,许是刺穴推拿的缘故,面色不复先前难看。
她担忧极了:“为什么阿娘还没有醒过来?”
车厢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长孙蛮抬起头,看见她爹脸色平淡,眼眸掩在细密长睫中,瞧不真切。
“阿爹?”
长孙无妄眼睫一垂,神色淡淡地说道:“等吃过药就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忧。冯远是幽州军营里最好的军医,这么几十年来,他见过的重伤不少。只要他说能救,就一定没事。”
长孙蛮没想到她爹是带着军医过来的。她蜷起小指头,抠着袖角,低头没说话了。
漫长等待后,冯远敲了敲厢门,道:“君侯,郡主,药已煎好了。”
车厢打开,长孙无妄倾身接过那碗药。
随后,他侧目盯了眼躁动的亲卫们。
嗡声顿止。
虽然男人很快又进了车厢,但众人皆被那一眼肃杀慑在原地。心下戚戚然几番,各相看了看,沉默着没再说什么了。
药一端进来,就有极为浓重的薄荷味儿。
长孙蛮皱皱鼻,打了个喷嚏。她腮帮子鼓了又鼓,对着药碗呼呼两下后,扬起脸,眼睛里满是着急和催促:“阿爹,快喂给阿娘,药不烫了。”
闺女瞪圆了眼睛瞅他。长孙无妄沉默地依言照做。
他舀起药,小心翼翼地喂进萧望舒嘴里。眼见着那药汁顺着嘴角滚落,溅在雪肤上,一片乌黑狰狞。
长孙蛮顿时眼泛泪花。
她拉住长孙无妄的手,急忙忙哭声道:“喂不进去,喂不进去!阿娘……”
“阿蛮。”他沉下声音,唤住了长孙蛮濒临失控的情绪。
萧望舒还没有醒来,这件事不能声张。尤其是王野等人,万万不能知道这个消息。
长孙蛮低头咬紧唇,“啪嗒”两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粉腮滑过。
男人叹口气,放下药,抬手抹了抹那张小脸,道:“你不要担心,你娘会没事的。”
“我知道。”她小声说着,却又垂下一颗泪珠。
“这样,你先出去。”
长孙蛮仰头。
她爹淡着眉目,为她拭尽泪痕,道:“出去后可不能再哭了。去吧,在外面玩一会儿,等你娘醒了,我就让你进来。”
她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样泛红,却又认真依赖道:“你不能骗我。”
长孙无妄失笑。他从怀里摸出那把折扇,交给她,“我不骗你。喏,这把扇子先教给你保管,一会儿我就来取。”
长孙蛮紧紧抱着折扇。
她走到萧望舒跟前,仔仔细细看着她娘,轻声说:“阿娘,我先出去了。你一定要乖乖吃药,一定、一定要醒来哪。”
她吸吸鼻子,小手摸摸萧望舒的乌发,然后低下头,亲了亲那张苍白无色的脸。
……
长孙无妄没有第一时间就喂药。
他端着那碗药,静静坐了片刻。等到热气变淡,男人才慢条斯理地舀了舀,目光一垂。
萧望舒睡在那儿,乌发从她肩头缠落,又环在袅袅细腰。毛绒绒的白毯下,更衬得那张脸苍白胜雪,羸弱而又清绝。
长孙无妄又看了会儿,倏忽低下眼,抿了口苦涩的药汁。接着,攫住她下巴,带着清冽的薄荷香俯身。他低垂着眉眼,面色冷淡冰凉。似乎是药汁过苦,萧望舒有些难受地挣了挣。
男人的目光恍然一掠,蓦然停住。
她皱紧了眉,睑边的那颗小痣被眼褶模糊了边缘。这般犯恼模样,从未变过,似乎仍当年少。
长孙无妄重重闭上眼。
他直起身,喝了一大口药汁,低头渡去。药汁四溢流淌,落满了她颔下白衾。他的动作再不似方才矜持温柔。
几息后,苦药见了底。
男人托着空碗,面无表情地坐回原处。
烛芯垂落,火光昏幽。直至萧望舒一声嘤咛。长孙无妄起身,打算下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