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
屋内烛火通明,萧望舒跽坐在案前,在她右手侧是一方偌大书架,被深青帘幔遮掩了不少,男人倚靠书架,修长如玉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
司青衡进来时便看到这副景象。
她挑挑眉,没有丝毫避忌地穿过中堂,“急忙忙让我过来有什么事?”
萧望舒没开口,先是递给她一封书信。
信封封口上的火漆印已被划开,司青衡认得,这是公主府玄鸟印。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只在看到“林将军”三字时,指尖微微有些发抖。
但很快就被掩下。
司青衡抬头,那道扭曲疤痕爬在侧额,她眼里还算平静,问:“萧复知道他的来意?”
自从接到王野传来的密令,林冰羽就从凉州率轻骑奔回长安。没想到司隶部边防却拦住了人,不放林家部众入京。说是陛下传话,边境动荡,林将军劳苦功高,无需守那些日夜跋涉回京复命的虚礼,还是留守凉州边防为佳。
一番话说得虚与委蛇极为动听。王野未得萧望舒明确指令,不敢贸然行动,只能传回消息,等待下一步行动。
萧望舒又屈指叩响桌案。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确切来说,林冰羽折返长安一事来得太快,萧复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毕竟我在朔方守城一事早已传开,林家驰援朔方,我迟早会与林冰羽一见。而这一见,是萧复最不想看到的事。”
她眉目渐渐爬起霜寒,“他知道,我迟早会命林冰羽回京收复京畿军防。他通敌匈奴伊斜,与郅支里应外合,想在朔方置我于死地,可他没有料想到……”
司青衡撩袍一坐,自个儿倒了杯茶,漫不经心接上她的话:“可他没想到,幽州大军出兵压境,你们夫妻夫唱妇随,直接杀了伊斜最疼爱的小儿子郅支王。更没料想到……你这个数年来最忠实的皇位拥垒者,竟然没有花时间多加思考,就召回林家。”
烛火打在她眉梢,那一条伤疤多了几分煞气,“毕竟他可是萧氏天子,通敌叛国的罪名,天下士子一口一个唾沫都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将士浴血杀敌,九五至尊却在背地里向敌人示好……滑天下之大稽,十三州谁还能容忍萧氏皇权。”
现在局势未稳,除了藩王军队,各地起义军数不胜数蠢蠢欲动。时机未到,萧望舒不能大张旗鼓地抖落出这件事。
“你不好出手,那就我来。”司青衡一饮而尽甘茶。
借着干燥指腹,她抹了抹嘴,“我这就回青州,带兵从兖州直入司隶部。逢家退散南下,魏家兵力大部分返回南蛮,此时萧复手里只有才从朔方返京疲乏的中央军。南北禁军都是群看菜下碟的墙头草,只要丹阳手里的林家被压住,有王野持公主府令,他们也不敢再动。趁夜偷袭,先杀司隶部边防驻军将领……”
她抬眼,对上萧望舒的清瞳桀桀一笑:“城门一开,中央军那群酒囊饭袋,如何阻止我偷天换日。”
这个计划听起来,的确十分完美可行。
连一旁装样子看书的长孙无妄都忍不住挑眉,眼风看了眼那方坐姿豪放的土匪头子。
可惜萧望舒头疼得捏捏眉心。她阻止道:“不可。现在还不能打。”
这一句话戛然止住司青衡脸上笑意。
“为何。”她脸上隐隐带了怒气,几乎是迫不及待,脱口扬声:“难不成你还不想称帝?!”
此话一出,萧望舒就知道她会错了意。
她只能无奈苦笑,尽量平缓地说:“不是我不想……”她顿了顿,大概是意识到屋子里还有第三人,即使是如胶似漆的爱人,有些话没有挑开说明前,都还是不要贸然细说得好。
萧望舒轻轻吸口气,开口解释:“青衣军攻占兖州,已然破开平衡局势,十三州有多少野心勃勃的人想趁此机会逐鹿天下?现在,萧复的罪名不能公之于众,我也不能贸然出兵杀帝夺权,原因都是一样——藩王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再留给众人起义聚势的把柄。阿衡,如今天下未平,今朝我若依你所言,堂而皇之地……不待明日,他们就有了攻讦的理由。”
司青衡微微一怔。
她自然明白萧望舒口中“理由”指的是什么——女子主政,是世间大不韪,是世人眼中乱阴阳祸朝纲。
之前,萧望舒甚少于朝臣前露面,她没有公然越权,从无登庙堂垂帘听政等僭越行为。明面上,萧复依然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萧望舒给足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尊贵。即使无人不知公主府权势滔天,但谁又能指出她明面上的过错。
数百年来无人敢破的祖制,多少士子口诛笔伐为之拥垒的礼教。乱世变法,不是救人于水火,而是给那捧烈火再添薪柴。
她们的抱负,只能于太平中一展宏图。
司青衡握紧了拳头,“那你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扶持……”
没等她把一句话说完,萧望舒冷声打断:“自然不可能!我说过会杀了他!千刀万剐,凌迟车裂。所有经历过的痛苦,我要千百倍的奉还在他身上。”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萧望舒垂睫,平复波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