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挂,场中黄土飞扬,马儿尽情挥洒汗水,蹄声响亮。
在红队又一次击鞠入门后,此时比分已相差五筹。玄队里尽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平日自诩精通玩乐,如今打不过一群书呆子,自然觉得跌面。
不多时,队里爆发了不小的争执。
魏山扶没开口说话。他只是抬眼看了两下闹事人员。
旁边打马经过的公西璧倒先开口了:“孙渺,你来看住人。鲁元直上来中传。”
孙渺鲁元直正是方才起红脸的两位。他们一位是廷尉左监独子,一位是光禄丞表亲,前者执掌诏狱刑罚铁面无私,后者殿前近侍帝王红人。天生就是互看不顺眼的冤家。
公西璧出言调停,本以为这两人能歇歇嘴。谁料鲁元直一声嗤笑,“哟,恕我眼拙,竟没注意到公西郎君也来了。您久不入长安,想来是不记得马场上的规矩。”
说着,他扬手挥鞭。也不知是故意无意,两人离得近,那条粗砺鞭子差点扫在公西璧脸上。若非他躲得及时,只怕当场就要换人了。
孙渺看不过去,喝道:“鲁元直你干什么!还打不打了!”
“这群废物送到手上都进不去球!命我去中传?公西璧,你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还以为这长安是你公西氏一手遮天?”鲁元直冷哼一声,当即策着马儿跑远。
当年长公主回京,以“祸乱朝纲”之罪废黜皇后公西韫,戴罪之身发往皇陵。又令清君侧,公西氏被遣返乡颍川郡,上下三族无诏不得回京。鲁家身为殿前红人,自然看不上如今落魄的公西璧。
现在正是中场休息,见鲁元直跑开换马,孙渺也驱策着马儿出场。
看样子刚刚那番调换位置并无人听进去。
公西璧也不恼,仍微微笑着。时隔多年,鲁元直说得是实话。如果没有这次上林苑摆宴,或许他还没有机会去做那一件事——想到这次千里迢迢回到长安的目的,他目光轻敛,侧过脸看见不远处神态紧张的少女。
“行了,别看了。”
公西璧回神,玄袍少年从他身旁慢悠悠经过。两人同为何照青得意门生,只他大上几岁,早些时候在东殿里学习,少有与这位师弟照面。
魏山扶扯了扯缰绳,望眼场外计筹官,懒洋洋道:“事不过三的道理谁都懂。与其浪费口舌争辩,不如等会儿直接下人。再送她们一筹,敢吗?”
鲁元直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就该吃些败仗教训,好好锉一锉他的锐气,让他自个儿挂不住面子知难而退。
公西璧摇头失笑:“五筹六筹有何区别?”
这便是同意了他方才轻狂之言。
魏山扶放声一笑。将要离去时,公西璧似看见了什么,突然拦住他:“等等,比赛再缓上片刻。我出去一趟。”
“你……?”魏山扶循着他目光往另一处一看,见林滢匆匆离去的背影,便有些明了。他皱眉,显而易见地不赞同道:“这里不是清净地。她糊涂,你也看不明白?”
上林苑耳目众多,林滢偏偏要挑这个时候私会一见,怎么看都冒险至极。
公西璧低叹:“我总不能一直让她等着。丹阳公主说得对,五年太久了,她不该被我耽误下去。为她为我,她们和公西氏不能再有瓜葛。”他笑了笑,面容雅致温柔,“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魏山扶听出他言下之意,眼眸微眯,“你要退亲?”
他若记得没错,那年长安兵变,丹阳与公西氏私交甚密,两家小孩儿定亲一说也传得有鼻子有眼。
公西璧低声纠正:“六礼未行,何来退亲一说。女儿家待字闺中,最重声誉清白,我只是去送还一些东西。”他笑里含着几分肃重,“上林苑宴后我就要启程返乡,这个时候见一见正好。有些话说清楚,她也能早些放下。”
公西璧自入长安,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平日若想私见林滢,免不得会遭公主府留意。不如趁上林苑人多眼杂,无人注意这一时疏漏。
眼见劝他不下,魏山扶歇了心思。
他回首瞥了一眼远处。
迎风幡动,长孙蛮牵着马儿。也不知道文曦刚说了什么乐子,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他想,诸如“待字闺中”、“女子清白”等条条框框,只有酸腐老学究才会在意。
而这些铁定跟长孙蛮沾不上边儿。
长安近日谣言他也听了一耳朵。相比于长孙蛮苦闷多日,魏山扶并没有不悦,相反,他还有些自鸣得意——这下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他和长孙蛮关系亲密。毕竟他们之间的情谊经历过生死考验,是比文曦萧成霜等人还要要好的关系。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打算由先生引荐,在平就殿诸位同窗见证下,同长孙蛮来场别开生面的初次相认。
谁知道多年不见她依然不改逃课作风。
但很显然,变化的结果远远超出他的预见。
甚至于时至今日,长安茶余饭后总少不了提一提那段初见。
晋陵君不得不由衷感慨自己料事如神。
……
长孙蛮干了碗凉汤,又接过文曦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汗。
文曦一边擦脸,一边盯着远处皱眉:“他们起争执了?”
长孙蛮抽空瞄一眼,看到那群突然四散跑开的少年,也不惊讶。
似早有预料般随口应道:“许是吧。他们都是临时凑一块儿,自然没我们配合默契。要不是为了这次宴席顺利,想来他们也不会硬凑上场助兴喝彩。你瞅瞅,孙家那儿子脸都黑成锅底了。”
文曦比她大上两岁,今年也快及笄了,前不久才被耳提命面相看长安众位年少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