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望去,竟是一株开得鲜艳饱满的紫芍药。
两人不约而同往后看去。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男女聚在一处,绮罗华服,宝马雕车。有人拊掌谈笑,有人羞遮绢帕,还有人吃着果儿,眼巴巴瞅向他们这儿。
眼见长孙蛮两人望了过来,那名吃着果儿的年轻女子连忙踹了脚嬉笑青年,后者挥起手,脸上笑意未收,拉高了声音道:“嘿,小兄弟!不好意思砸到你了,没有吓到你和令妹吧?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帮我把花儿送回来吗?”
……令妹?
少年没有弯腰,他只眯了眯眼睛。
片刻,一旁干看着的长孙蛮想帮人捡起来,也被他抬手拦住。
“你做什么,不捡花儿吗?”她眼里不解。
对上那双澄澈眼眸,魏山扶刚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捡。”
“……可是他们还等着咱们送过去呢。”她说完,又小声补充了句:“这花还挺好看。”
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魏山扶被憋得气闷,要是他不在身边,恰恰有人像这般求她捡花儿,估计长孙蛮想都不想都会拾起来。
可他哪里知道,前几年上巳节长孙蛮都随爹娘出行城郊,公主府的帷幕行障谁敢轻易冒犯,别说扔花了,就是周边嬉笑打闹的人群也会安分许多。
那厢,久等不来的青年又扬声说了句:“水滨暮色,士女相与戏谑,郎君可愿观乎?”
诗经有一则关于男女定情的溱洧篇,讲述的正是青年话里含蓄相邀的观河赠花。
青年身侧羞答答立着位身影纤细的少女,绢纱遮面,半遮眉眼。这会儿,她紧紧挨着旁人一动不动,似连裙裾也含羞带怯起来,随风往后浮摆。
上巳节赠花定情的风俗由来已久。每年逢上这个时候,长安城的男女老少都会走到水边祓除畔浴、曲水游春,这期间若是看中了某人,即可送上一株芍药,对方要是接过回赠鲜花,便能算作定情了。
总而言之呢,上巳节也可代指这个时代的情人节。
说一句不夸张的话,许多后继无人的豪绅们就爱挑这个时候为自己女儿选婿。若遇上几家同时看中一人,捉婿回府当夜摁头成亲的大有人在。
很显然,这群掷花问话的男女是为他家小妹看上了如意郎君。
长孙蛮以前没经历过这茬事,平时过节也只是停留一时半刻就打道回府了。故这会儿她一头雾水还真不怪她。不过……听了半天壁角,青年口中的话实在熟悉,长孙蛮略略一思索,就回忆起几年前读过的诗经。
她翘起唇角,拍了拍少年臂膀,语重心长道:“你还没谈过恋爱吧?十几年了不容易啊,难得碰上一个眼……”刚想说眼瞎,接收到少年阴恻恻的眼风,长孙蛮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改口。
她震声:“眼睛雪亮目光如炬的小姐姐!多难得呀!你你你赶紧的,还磨蹭啥。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人家都这么主动了,你还好意思装聋作哑?”
他面无表情瞟她一眼。
似乎极其非常不愿意搭理她。
长孙蛮再接再厉,按着他腰往前推了推,“去吧!狗子!春天到了!是时候来发激.情四.射的青春了!”
魏山扶终于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抬手按住她脑袋,把人往外挪了挪,直到那双魔爪落空,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少年磨了磨后槽牙,强行忍耐住躁意。
他看向青年,动动唇:“不想,不愿,没兴趣。”
这句拒绝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直白利落十分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模棱两端。
青年显然没想到他如此直白,身侧少女又往他身后缩了缩,看起来很是有些难堪尴尬。
一旁年轻女子也连忙扔了果儿,拍着她肩似在安慰。青年笑容无奈,先是摸摸她头,接着又朗声喊话:“是在下唐突,郎君莫要介意。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看见那名少女难堪模样,长孙蛮也不知道为啥自己感觉有些尴尬。等到人离去,她还直勾勾盯着那辆马车,脸色颇为惋惜。
“怎么?你还有话没说?”
她瞥眼,看见他正俯低身,凑近的眉目肆意张扬。
魏山扶笑了笑,牙齿却磨得咯咯响,“要不要我再帮你喊一声留步?”
察觉出少年面色不善,长孙蛮连连摇头,活像小孩儿手中的拨浪鼓,“不用不用,我能有什么话说呀。人家是在问你,这热闹我可凑不上。”
算她识相。
紧张空气如潮水退去,长孙蛮摸摸鼻子,挺翘秀气的鼻头带了点淡淡粉意,像三月天垂落枝头的杏花。
少年低垂下眼睫,不动声色舔了舔齿尖。
“喜欢这花儿?”
“……好看。”
他问得突然,长孙蛮没反应两下,下意识应了一句。
却见少年就势弯低腰,骨节分明的手有些许青筋,茵茵草色间,他轻握起那株紫芍药。
“喏。拿着。”
长孙蛮愣愣抬头,昏黄的光刺在水面上,天边红日滚落,魏山扶挺拔的站在那儿,阴影中瞧不清面色,只宽阔肩头似比平日高大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