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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昭都格外热闹。
几乎所有商铺都开着门,且排着长队。
除了自南地来的特产风物以外,最受欢迎的还是售卖烈酒的店铺。
邢治的生意越做越大。
除了较为高端的酒楼以外,他还在昭都开了几间售酒的铺子。
这些铺子面积不大,里面没有桌案供堂食。
只有一个门脸,与三两店家在这里为买家打酒。
这种铺子里售卖的烈酒,大多是当年酿出还未经过陈酿。
味道虽然不比酒楼中的好,但是一口下肚便能使浑身发热,是百姓在冬日里难得的慰藉。
直至天色变深,酒铺外的队伍仍没有一点变短的迹象。
今日的昭都人人都有事要忙碌。
昏幽的灯火下,甚至无人注意到人群中的天子与尚书。
江玉珣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吃完米糕之后,他又买了一小坛烈酒抱在怀中。
——江玉珣并不嗜酒,家中有酒窖的他想喝什么样的佳酿,都可直接去仓房中取。
今日江玉珣只是想要感受一下昭都这热闹的氛围罢了。
……
尚羽门是昭都的侧门,正巧就在宓府附近。
此时不仅原本门庭冷落的宓府热闹了起来,甚至于府院门口的空地上也多了不少商贩。
其中几个竟然是西域面孔。
江玉珣原本以为应长川打算带自己去宓府。
不料应长川却带他绕过宓府,向着昭都城的高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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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都虽建于平原之上,但城内地势仍有起伏高低之分。
直到今日江玉珣方才留意到,原来昭都最高处竟建有一座高楼。
这座木质高楼四角悬有玉铃,夜风吹来便会生出清脆的声响。
——高楼曾属于聆天台,如今被空置了下来。
今日天气格外晴朗,夜里天上依旧没有一丝云朵。
只有轮满月孤悬天边,照亮了整座昭都。
为防止江玉珣又去挠指间的冻疮,上楼后应长川便再一次将他的手攥在了掌心。
“爱卿可认得此湖?”天子微微眯眼,朝着城外看去。
今晚天气很好,江玉珣一眼就能看到远方被白雪覆盖的月鞘山,还有山下新月一般的湖水。
入冬以后湖面上结了一些碎冰,此时它们正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着粼粼银光。
江玉珣压根没有在昭都生活过。
他本想回答“不认识”,但是仔细看到那湖水的形状后他便反应了过来——那是怡河改道之后留下的湖泊!
河流截弯取直后,原本弯曲的河道被留下来,形成了半圆形的牛轭湖。
不远处月鞘山下的湖正是这样。
江玉珣轻轻点头:“认得,那是原本的怡河。”
古代百姓往往起得早睡得早,以往这个时候大部分人也该回到家中准备休息。
然而此时不只昭都城内热闹非凡,甚至就连远处那片湖旁都候满了百姓。
“他们在等什么?”江玉珣忍不住转身朝应长川问。
这一次,应长川终于不再卖关子。
凭栏而立的天子缓缓转身看向江玉珣,他笑了一下轻声道:“等烟火。”
“……烟火?”江玉珣的呼吸随之一窒,心脏也在这一刻快速跳动了起来。
应长川所说是自己知道的那个烟火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寂静的夜空忽然缀满了蓝色的星云。
江玉珣立刻回头看向天际。
湖畔的惊呼声传到了他的耳畔。
几乎全昭都的人都在此刻抬头看向月鞘山上。
磷白的焰火如牡丹盛放于夜空。
下一刻,又似星河倒泄,落入尘世的冷湖。
——大周既要有枪炮御敌,更要有用来庆贺的烟花。
几年前那番话再一次浮现于江玉珣心间。
如今,火器驱走了盘踞北方虎视眈眈的异族。
焰火终于照亮了昭都的长街。
又一朵烟花绽放,原本待在屋内的百姓也纷纷披上外袍奔出家门仰望夜空。
“是凤鸣吗?”
“凤鸣也不过如此!”
昭都百姓将烟花燃烧生出的轻响比作凤鸣。
他们纷纷屏住呼吸更不敢再惊呼。
只知仰头看天,唯恐惊动这为他们而坠落的星河。
应长川的声音如梦呓般落在江玉珣耳边:“自夏日起,我便找丹师调配焰火,今日这景象可与阿珣想象中一样?”
应长川将他那年的话记在了心中……
江玉珣看过无数次烟火。
都不及此刻绚烂。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眸中满是笑意:“比我想象得更好看。”
怡河畔烟花怒放。
不只照亮了地上的银霜,甚至胜过了满月的风姿。
此刻,江玉珣的眼前是烟火与月鞘山。
背后是天宫般缥缈的羽阳宫。
应长川一边轻揉江玉珣的手指,一边在他耳边轻念:“我本想在月鞘山或仙游宫与阿珣两人欣赏此景。但阿珣说,想要大周的文武百官、所有百姓一道看天边的烟火。”
因而应长川除了瞒着江玉珣想给他一个惊喜外,并没有令玄印监压下消息。
有百姓听闻朝廷要在这里燃放“烟火”后,便第一时间携家带口等在了湖边。
又一朵烟火绽于天际。
这一幕深深地烙入了江玉珣的心底。
昭都不再寂静,百姓再一次随着烟火一道喝起了彩来。
不知何时,他已与应长川十指相扣。
江玉珣微微侧头靠在了应长川的肩上,他眯着眼睛轻喃道:“我来昭都已有几年时光……”
应长川垂眸看向江玉珣,他缓声问:“这一趟可愉悦?”
烟火还在不断燃烧,生出刺眼的光芒。
不知是被它照得还是想起了什么,江玉珣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忽多了几点水光。
怡河之乱没有发生,大周没有被七年的战乱绊住脚步。
本会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此时正齐聚昭都街头仰头张望着绚烂的烟火。
他们身着棉衣,不再畏惧寒冷和饥饿。
——这个世界真的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生出了一点点不同。
江玉珣忽然将视线自焰火移至应长川的身上。
“这一趟……”江玉珣缓缓收紧手指,他看着应长川的眼睛,用最为认真的语气道,“不虚此行。”
眼前这一幕像梦,甚至比梦还要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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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篙搅碎了湖中的银波。
烟火燃了一夜,将昭都映成白昼。
江玉珣不知何时靠在应长川的肩上睡了过去。
天子小心伸手,触了触江玉珣正随着呼吸一道轻轻颤动的眼睫。
——好似一片羽毛自他的手心扫过。
再过不久太阳便要升起。
位于大周最东方的烁林郡波涛依旧,海边不知是谁唱起了渔歌。
临近西域巧罗国的郡内,明月方才爬上山岗。
隆冬已至,新雪制成的薄被下已悄悄冒出麦芽。
再过不久桃延万里,又是稻麦青青。
又一阵烟火点燃月鞘山下的小湖。
照亮了那座原本矗立在怡河畔的镇河铁犀。
它的身上,多年前洪水留下的痕迹早已模糊不清。
只余“山河无恙”四字铭文依旧分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