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泉走出马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最近他妈妈重新回到疗养院, 他回去家里也没什么人,加上最近打吡大赛紧锣密鼓的,大部分时候他就干脆留在马场训练到很晚, 晚上干脆住在马厩的休息室中。
只是偶尔会回家拿换洗的衣服, 然后第二天顺便看望疗养院的妈妈。
这天回到家,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豪车,而就在车子的旁边站着三五个体型彪悍的人物,明显是职业保镖。
他顿时便明白这是什么人了。
其实这两天孟家的人已经分别找过他了,孟宝辉找上门,要和他认亲, 要和他父子情深,孟逸年曾经劝过他, 说对不起他, 说以后会把他当弟弟来对待,照顾好他,还要塞给他钱财和物业。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弱小落魄的时候,所谓的亲情也没什么意思, 只有爬到高处光芒四射的时候,那父子亲情才有了价值,才有了所谓的血浓于水。
如果不是叶天卉,如果不是自己走到今天,孟家人算知道了真相, 又怎么会这么痛快承认, 这么急切要他认祖归宗呢?
这时候那车门被打开,他便看到孟逸年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下了车。
那老人抬起眼看向他, 目光中都是慈祥,一种毫无算计的慈祥,就像是寻常人家老人那样。
不过林见泉看着这目光只觉得嘲讽。
在那个刮着冷风的冬天,他家中无隔宿之粮,母子二人饥寒交迫,求到别人门上却被赶走,在保安的呵斥驱逐中,他回头看,只看到那坚硬冰冷的奢华院墙。
那时候,高大院墙内,这慈祥和蔼的老人家是不是端着茶闲说着家常?
这时孟逸年扶着那老人走到了他身边。
老人看林见泉,叹息道:“见泉,我们能聊聊吗?”
林见泉静默地看着那老人家。
他心中觉得嘲讽,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没必要意气用事,如果意气用事说明他心中有恨,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恨了,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理智。
所谓的理智是,他明白孟家老爷子的到来意味着孟家最高掌权人来了,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重视,也是他提出要求的时候。
当下他也就点头:“孟老先生,当然可以。”
孟老先生这四个字,客气而疏远,而孟老爷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笑着道:“你住在这里?方便带我进去看看吗?”
林见泉:“不方便。”
孟老爷子微怔了下,之后笑了。
林见泉:“前面有一家茶餐厅,还算安静,我们过去那边聊吧。”
孟老爷子笑:“好,也好。”
他这么一说,手底下早有保镖赶过去那茶餐厅,于是等到孟逸年扶着孟老爷子,随同林见泉一起过去那茶餐厅的时候,整个茶餐厅已经静寂无声,没有任何的客人,服务员也都恭敬地列队迎接。
林见泉看着这一幕,神情越发凉淡。
几个人坐下来后,孟老爷子说起来:“当年的事我确实不知情,我这些年身体也并不好,一直在国外休养,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怪我,是我做得不好,没有教养好儿子,以至于让你们母子受了大委屈,这一点我要向你道歉。”
林见泉淡道:“孟老先生言重了,道歉倒是不至于。”
孟老爷子道:“我只是觉得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本来不该这样,你本来应该享受着富裕的生活,衣食无忧,不该受这种罪,这是我的错,万没想到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这么不懂事!但凡我当时知道——”
提起这个,他眸中甚至泛起湿意,很是疼惜地道:“是爷爷对不住你!”
林见泉却笑了:“孟老先生,我说了,我并不在意,至于你所说的锦衣玉食,那个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他望着孟老爷子:“我走的这条路在旁观者看来自然是卑贱而艰难,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生来如此,从我懂事起,我就是要从污泥中一点点爬出来,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五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且试着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好。”
孟老爷子听着,微皱眉,在这茶餐厅略显朦胧的光线下看过去,却看到眼前少年双眸清澈而平静。
他微颔首:“你确实做得很好。”
林见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的命运,也许我曾经怨怪过命运不公,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挣脱出来一条活路,既然挣脱出来了,那我就会感激。”
他看着孟老爷子,道:“今天的我,你现在看到的我,并不是简单静止的一个我,而是从出生到现在,是过去十五年的经历一起凝结磨练出的我,所以今天的林见泉,也包括了过去十五年的林见泉。”
孟老爷子听着这话,显然有些意外。
他微出了口气,欣赏地看着林见泉:“你小小年纪,能想得如此通透,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