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迟疑着,脖颈上便传来一阵细密的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程英,不得无礼。”男人轻声呵止,走了过来。
厢房里光线昏暗,待走近了,少女才看清他的模样。
穿着一身月白色暗纹长袍,外罩海沫绿银鱼白花刺绣纹氅衣,腰间系着同色绸缎腰封和铜质雕花扣饰革带,墨发高盘,露出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庞。
看似低调,却又一丝不苟的精致。
他递出银票,略微上挑的凤眸浸着疏离,“这是一百两银票,权当答谢姑娘之义,算两清了。”
昨日黑雾山上,若非她阴差阳错替他挡了一刀,随后又重伤昏迷,他们一行人也不会在这驿站耽搁一夜。
本就是不相交的两拨人,沈禹州不想浪费时间,姓名来历自不必多问。
少女却没有接下银票,歪头,圆溜溜的杏眸盯着他:“这是哪儿?……我们认识?”
程英快嘴接道:“凤阳府黑雾山,萍水相逢。”
少女眼底迷茫更甚。
沈禹州指尖却是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想到昨日对方后背挨了一刀之后,后脑勺又磕在石头上,心底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像是验证了他的猜测,少女抚额,神情痛苦地喃喃:“头好疼……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话一出,程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人是想碰瓷。
好在方才他没多话,没让她抓了把柄。
程英暗自庆幸,将银票塞到她手里,“想不想得起是你的事,我们照顾你一夜已是仁至义尽,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你拿了银票自行离去。”
既无大碍,主从二人无须再等,程英转身去了外头吩咐众人启程下山。
随着宣王和越贵妃日渐得宠,不少效忠太子的朝臣乃至勋贵都栽了跟头,其中就有南直隶凤阳巡抚和靖安侯,因为侵吞凤阳税银一事锒铛入狱。
一朝落难殃及池鱼,沈禹州的兄长在巡抚手下做事,被牵扯其中,至今下落不明。
沈禹州此行目的是为寻回兄嫂,随从皆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没有多余排场,简单披上蓑衣后策马夜行。
惊雷在头顶炸响,隐约还有狼嚎,忽远忽近,吓得她汗毛直竖。
少女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顾不上穿鞋便赤脚追了出去。
“公子!”
沈禹州原不想理会,跑了一段路,发现身后之人仍跟着队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如此反复,他不得已勒马停下回头去看。
深秋的雨打在少女身上,很快浸湿她的发丝、衣衫,小手脸蛋满是泥污,额上包扎好的伤口也沁出血水来,白嫩的足淌过水洼,一点点艰难前行。
不是小乞丐,胜似小乞丐。
沈禹州始终面无波澜,眼底没有半点怜惜。
耳边又传来狼嚎,有人于心不忍,弱弱说了句:“荒郊野岭的,最近也不太平,要不……捎上一程?”
程英一直怀疑她别有用心,生怕是一出苦肉计引他们放松警惕,沉声道:“正值多事之秋,此女子来路不明,还是谨慎些好。”
昨日之事本就谈不上救命之恩,多一刀少一刀,对他们来说无甚分别。
更何况大人也没占便宜,给了银票,互不亏欠,至于眼前女子能不能活下去,不是他们该管的。
少女凭着求生本能祈求他:“求您带我……带我下山……”
人生地不熟,若是无人带她离开,她怕是走不出这座山。
“求您……”
她声音越来越弱,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程英把人带下山后就近寻了个医馆,大夫诊过脉,说是伤了脑子,淤血未散,出现短暂的失忆也是常有的。
立在一旁的沈禹州静静听着,打量起榻上昏睡之人。
原来的她灰扑扑的狼狈不堪,早就看不出五官相貌,现下在医馆有人为她擦洗过,露出了藏在污垢下的那身冰肌玉骨。
雪肤乌发,杏脸桃腮,除了左眼角下多了一点殷红的泪痣,眉眼轮廓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身上有几处擦伤,不算严重,最麻烦的还是后背足有三寸长的刀伤,好在及时止了血,不至危及性命。
目光又一寸寸掠过少女的身躯,沈禹州眸光逐渐幽邃冷峻,大片温软白皙的肌肤在他看来,与案板上的肉无异,眼底不见半分邪色。
他戴上蚕丝手套,隔着手套挑起少女的手,皓腕莹白,细指修长,指甲柔圆,泛着淡淡玉泽,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
沈禹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论什么出身,或富贵或贫贱,手上总会留下痕迹。
而眼前这双手,娇嫩柔滑胜过凝脂,莫说女红针线活,怕是连提笔抚琴都极少做。
纵是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也未必都有这样一双玉手。
他和凤阳巡抚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府上女眷有哪些他是知道的,并未见过眼前女子。
沈禹州吩咐医女为她穿衣,起身去了外头,示意程英去打听最近有哪些官眷经过凤阳,很快得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