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娇得不行,爬他身上,章望生便伸出有力的胳膊抱住她,两人什么都没穿,窗户外的日光透过帘子,晃晃照进来。
她点点他下巴,又戳胸膛,跟玩儿什么似的,还老是笑,章望生的手揉弄着她浑圆的臀部,他有时觉得时间太奇妙了,把她变成这个样子,他看着她长大的,这种感觉总容易叫人恍惚。
“我好不好呀?”南北哼哼笑着问他。
章望生说:“好,哪儿都好。”
南北又问:“那你还敢不敢不要我?”
章望生被这话给蛰了下,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了,她跟个小母豹子一样不驯,两条腿立刻盘紧他的腰,虎视眈眈逼问:“你说话呀,敢不敢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说的是真的,章望生捏住她的嘴,开始索要,两人吻了那么一会儿,南北喘气的功夫直笑,像是嘲弄:“怎么办呀,你看你。”
章望生不好意思,南北却说:“试试从后边吧?”她叫三哥下床站床沿,章望生却羞窘了,他觉得这姿势很不尊重人,乡下路边的狗就是那个样儿的,人是人,畜生是畜生。章望生觉得心里有点障碍,反正交|媾这种事,怎么瞧都不太雅观,叫人觉得下|流,可下流的事才能叫人上瘾,不知是死是生。
南北满不在乎说:“不就图快活的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啦?”她觉得章望生怎么这么纯情呢?弄得她跟个□□似的,他一个已婚男人,矜持什么?她想到这,冷笑看他:
“你都不搞邢梦鱼的哦?”
章望生很尴尬,她是在笑,笑得他心里难受。
他就不说话了,南北觉得没意思,她便去吻他,吻得他欲望重新起来,很自然的,两人又纠缠到了一起。这事确实太有意思,灵魂都脱壳了,她尝到了男人的滋味,而且是他的,身心都觉得非常满意。
招待所到底有所察觉,夫妻同住都是要开证明的,一面帘子遮着,一道门锁着,两人就这么不分昼夜地纠缠,人来问时,南北觉得很烦,觉得不自由,她心道我爱跟谁睡觉跟谁睡觉,你管我们是不是夫妻呢?管天管地,天地生了男女,就是要结合睡觉的,要不然,人类早灭绝了。
她跟人争执了几句,章望生怕吵架,安抚她一番,两人便离开了招待所。
南北本来就快离校又请了假,这样,章望生也在北京继续逗留下去。
其实她很快到生理期,章望生就借热水壶,给她泡脚,她笑话他:“你一直跟老妈子一样,是不是邢梦鱼这么着,你也给她泡啊?”
章望生在生活上确实照顾过邢梦鱼,一个孕妇,没有人照顾是断然不行的,她那会都没法洗头,剪了短发也是不方便,都是章望生给她洗。
他没法否认,南北便又是一阵冷笑,邢梦鱼是拔不出的刺,她一想到,章望生在邢梦鱼身上也要死要活的,就觉得恶心,非常恶心。
章望生拿毛巾一点点给她擦干,低着头说:“我跟她没夫妻之实。”
南北觉得又叫人给夯了一榔头,好半天说:“那你娶她干嘛?”
章望生说:“我跟她结婚,是有些特殊原因的,因为牵涉到她的隐私,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后来,她有了回城的机会,就回去了。”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那小孩不到两岁病没的,发着高烧,章望生夜里冒雪抱了他去找医生,孩子一点一点在他怀里凉掉,他没知觉,因为风雪是那样的大。像是小小的火团,到底熄灭了。章望生又把他抱到了山脚,八福小子也在那里,他为此难受了很长时间,他没有一分怪罪小孩子的情绪,这小孩子,没尝过一点人世的好,生下来尽是病痛,走这么一遭,不晓得是为了什么,邢梦鱼却比他平静,不该来的,就该这样走。
她叫他去城里参加招工,一起走,章望生没有同意,时局变了,孩子也没了,他们不必再捆绑一块儿。邢梦鱼哭了一场,说她是真心希望他也能走,她愿意跟他好好重新过日子,离开月槐树。因为月槐树有了风言风语,她生这个孩子,时间在那,人都说这孩子铁定不是章望生的,章望生那就是个傻子。邢梦鱼哭诉着说只有离开这里,他也才能好过。
他明白她说的是真的,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他身心疲惫不堪,不愿意拖累别人,也不愿意再组建家庭。他跟邢梦鱼,短暂相交,又彻底分开,朝不同的轨道上驶去了。
他没怪过她什么,也谈不上后悔,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的,浮浮沉沉,叫大浪卷着走,漂到哪是哪儿。那些撑不过去的,早早没了,便跟这苦的乐的,爱的恨的,统统没了关系。撑住了的,继续在这纷扰里过着,还有知觉,甜蜜的,痛苦的,没有道理只得好的。
南北完全不能相信,章望生那点短短的日子,就是为了个人家的隐私,她甚至立马猜出来了原因,这叫她觉得愤怒都显得可怜了,她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的眼,章望生放下毛巾,接受她的审判。
“邢梦鱼是不是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她说话时直发抖。
章望生没说话,他不愿意去谈人家的伤疤,都过去了,再去揭没意义,也很残忍,哪怕人家不在场。
那就更可笑了,南北想,她连个怀旁人孩子的女人都不如,他也不用跟她商量,就告诉她,要结婚了。她真是太渺小了,在他心里,连根羽毛重都没有,他可真伟大啊,天哪,他比梅什金公爵还要伟大,人家都没娶一个大肚子女人。
他实在太伟大了,大到压垮了她,一下粉碎,碎得不能再碎,连瓦砾都变作齑粉。
南北悲凉地看着章望生:“三哥,我在你心里,并不比一只狗一只鸟重要多少,我跟它们是一样的。”
章望生心被揪起来:“我清楚这些年,你一定恨我,怨我,我也没法补偿你什么。”
南北道:“三哥,你分得清你的感情吗?我不是你,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八福早死了,他一直是我心里最好的小伙伴,打那以后,我晓得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我跟谁都深交不了了,我对他忠贞,绝不是因为他死了,他活着,也是我最好的伙伴。黑子是我见过最好的狗,也不是因为它死了我怀念它才这么说,我就是遇着再可爱的小狗,也不会觉得它比黑子好。我对我最爱的,一定付出最多最真心,你呢?你养我,跟养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叫你觉得,没那么孤单,有个伴儿,所以邢梦鱼也能跟你做伴儿,谁都行。你心里没有谁轻谁重,你是最没心肝的,你以往能为着人家的隐私娶人家,往后呢?是不是谁需要你遮掩个什么,你又结婚去了?你没想过我,哪怕你分一点心给我,也不会那样待我。不过,也不要紧了,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她把脸埋了起来。
章望生万分痛苦,他不晓得怎么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应该指责他,他一个字都不用为自己辩解,他这辈子已经辩解太多次,钢笔都写坏了,一遍遍辩解自己没有罪,这是做什么呢?有罪的,无罪的,只有天晓得。
他希望她能骂他,打他,发泄出来,他会抱着她,守着她,直到她慢慢平静,可是南北没有,她倦倦地躺在床上,说:“三哥,给我讲个故事吧,讲唐传奇。”
章望生便坐在床边,讲起唐传奇,外头刮着月槐树的风,下着月槐树的雨,窗户滴滴答答,她枕他腿上,他不断地抚摸着顺着她的头发,希望给她安慰。
走的时候,南北到火车站送章望生,人特别多,前胸贴着人后背,你挤我,我挤你,真是要挤死了。她看着那个样子,想起有一年她坐拖拉机跟他到县城,去抢布,她那会儿小,又瘦弱,叫前面的,后面的,几乎挤成了扁扁一片纸。可她好高兴啊,乐得挤,挤也是有趣的。
可现在看,怎么那么难受呢?还是一张张急迫的脸,要抢,要挤,好像永远很饥渴,很受罪,实际上也是如此,火车里逼仄,到处都是人,带着印有五角星蓝帽穿制服的铁路人员,在那大声指挥着,还是挤。
她以后绝不要再这样跟人家挤了,贫穷、困顿、挣扎,这片土地上为什么这么多这样的人?这片土地曾经那样绝望,往后呢?也许吧,会慢慢有新的希冀,南北见章望生也挤上了车,他说他过段时间一定来北京看她。
她站在下头,看他被人往里推,往里搡,人人都那样狼狈、局促,没有一分一毫的文明,章望生的公文包夹住了,他非常费力地转过脸,跟人客气说:“同志,同志,麻烦您让一点。”对方骂骂咧咧,他好不容易拽回了包,却又刮到人的脸,叫人抱怨,他连忙道歉,往里继续挤去。
南北站那不动,她的目光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找他,那么多人,差不多一样的服饰,一样的面孔,怎么好找他?他一进车厢,就好像消失在了人海。
实在是太多人了,人那样多,车怎么都不够。章望生努力挤到火车的窗户那,弯着腰,他抬高声音喊她:
“南北!”
这些天,他其实都没称呼她什么,他喊不出她的新名字,索性直接说话。
她好些年没听人这么叫这个名字了。
叫南北吧,这名儿大大方方的。
二哥的脸,二哥的声音,一下浮了上来,她打南边来,要往北去。
南北眼泪直流,像不会干枯的河,她看见他跟她挥手,她没动,窗户外头站满了送别的人,她没往前挤,隔着人潮站定望着他。
他叫她太痛苦了,这么多年,痛苦一点没有少,她听见他催自己回去吧,还是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