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冼马总在太子附近, 平时连人都不容易找到,但听令而出,办事效率高得连拼命魏璋都佩服。
东宫冼马率领旅贲军, 两刻钟内将太医署团团围住, 也不知为何这么巧, 刚好在太医署规定的师生早晨打卡时间后的一刻钟。
也就是说,太医署师生们刚好到齐,不会有一个人跑掉。
几乎同时,魏璋捧着笔记本电脑赶来汇合, 沿着太医署各个门转了一圈,确实守得严实,才和东宫冼马站到一起。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太医署的围墙内高大的树木都伸出绿枝来,桃花、杏花和梨花开得到处都是, 成就了国都城著名的景致。
只站了短短五分钟,魏璋和东宫冼马就觉得不对劲。
按平日,太医署被围是何等大事,偏偏内里静悄悄, 无人出来询问。
倒是外面路过的百姓们,或远或近地围观,外面人声鼎沸, 里面静得像没人似的。
魏璋忽然反应过来:“这群人不至于胆大妄为还没签到吧?”
东宫冼马一挥手,六名旅贲军士冲进虚掩的大门,一刻钟后回来禀报:“教室十有九空, 各职守处无人,只有两名医师带着五十名弟子在。”
“太医令, 两名太医丞,其他管事都不见踪影。”
魏璋抱着笔记本电脑:“我在这里拍着,你进去把签到名册找出来,然后进去核人头……”
东宫冼马再次带人进去,又过了一刻钟,拿着核对过的名册出来。
润和帝现在做任何事都追求飞来医馆的效率,说完就让人把白奉御和赵景送下山,与其他人一起汇合。
监督也好,考核也好,都是非常正式的场合,尤其都是被润和帝钦点的重臣们,手中的事情一做完,立刻离开太极殿,一定提前赶到太医署。
毕竟,文武百官自从见识过“原音重现”和“原景重现”的飞来秘宝,听到润和帝让魏璋带着笔记本电脑去太医署跟拍,凡是牵涉其中的都惴惴不安。
而没被牵扯的、知道太医署内情的,表面镇定,内心狂喜,又有一场好戏可以看。
事实上,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场大戏远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按照规定,太医署每日早晨的签到时间是辰时二刻,也就是食时,因为属于清闲之地,有一刻钟的来去。也就是说辰时三刻必须到齐,否则就是迟到。
如果迟到时有假条递来,那就算情有可原,如果没有,太医署官员会被御史台弹赅;学生们则会被老师责罚,超过三次就会被除名。
魏璋和东宫冼马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已经巳时正,三百多人仍然只有五十二人,真是不知死活。
东宫冼马又对着旅贲军士们耳语几句,除了守门的,其他都四散离开。
魏璋瞥了一眼东宫冼马:“你又做什么?”
“一张假条都没收到,这本签到名册是真的每日在记,”东宫冼马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名册,“今日才三月初八,看这本,他们已经签完整个三月了。”
“哟……”魏璋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润和帝会不会气得病情加重。
“我让旅贲军先去告诉太子殿下,殿下调禁军去找这些不知去向的人,名义是担心未曾告假的官员和师生们的安全。”东宫冼马难得主动说话。
魏璋竖起大拇指。
东宫冼马总站在暗处,很少笑,一笑就露出特别白的牙,看着有点阴森,但眼睛又特别清澈还有些调皮,除了太子没人知道他的姓名,连魏璋也不知道。
国都城的禁军每日换防,再多利益关联,都来不及通知;而满朝文武们,除了被钦点的可以离开,其他的也都在太极殿内,互相盯着。
所以,不存在走漏风声的事情。
在云阁老、秦国公、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下山的白奉御和赵景,风尘仆仆地在太医署门前汇合时,刚好巳时三刻。
大家相互见礼以后,寒暄几句。
秦国公高声问:“师生考核场所可曾准备好?”
魏璋故意面露难色:“启禀三位考官,三位监督,太医署官员以及师生共计三百一十二人,实到五十二人,其他人不知所踪。”
“半个时辰前,禁军已经全城搜寻,想来,很快就会出现。”
三位考官满脸痛心之色,怎么能蒙混到这种地步?
云阁老、秦国公和赵景三人的脸色,真是复杂又精彩,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魏璋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再次担心陛下会不会被气得晕过去。
太医署是太常寺下的机构,荒废成这样,上官肯定脱不开干系。
没多久,禁军押着浑身散发浓重脂粉气和酒气的太医令两人、太医丞两人,太医监四人以及太医正八人,共计十六名官员,到达太医署门前。
站在这里的,懂的都懂,无非就是前两天上巳节玩得不够尽兴,又在平康坊通宵达旦地美酒美色。
即使被禁军押着,一群烂醉如泥的官员都没有大祸临头的觉悟,不尽兴当然不开心,推推搡搡的,有笑着找美人的,有挥着手要斟酒的,还有嚷嚷着要对诗的……
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
东宫冼马比了个手势,旅贲军就开始驱赶围观的百姓。
突然,润和帝的声音从笔记本里传出:“来人,给他们好好地醒醒酒!”
“不用驱赶百姓,让他们好好看个热闹。”
魏璋和东宫冼马互换眼色,旅贲军立刻执行。
很快,十六桶井水,将他们从头淋到脚,每个人都滴着水,虽然阳光和暖,但水是真的凉,眼神从朦胧到清醒,从清醒到惊讶,却也只是惊讶……
太医令两颊酡红,眼神发直,怒不可遏:“大胆,本官是太医令!谁敢拿泼本官?!”
润和帝继续:“一桶不够,再加一桶!”
又是十六桶井水。
这下,酒醒了八分,十六名官员看着四周的人,惊讶的眼神渐渐惊恐,尤其是看到捧着笔记本电脑的魏璋,秦国公和云阁老。
反应是立即的,他们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地向在场官员恭敬行礼,却忍不住环顾四周,刚才分明听到润和帝的声音,可见不到人,这是不是大白天闹鬼?还是酒没醒透?
这十六人里,有三公主阿耶家的亲外甥,七公主附马的亲弟弟、有文阁老的孙子,还有将军府的亲信……简而言之,他们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每个人背后都有极大的靠山。
就算太常寺的官员来查,或者查到,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这一点,身为太常卿的卢澹非常清楚,只是他任太医丞时,好歹努力制衡,没有这样荒唐过。
润和帝的嗓音还算温和,出口却如刀剑:“来人,传孤口谕,太医署官员签到造假,无假条无故旷班,撤除这十六人所有职务,押入大牢听审。”
十六人有些很慌,有些非常淡定,毕竟靠山很大,就算是润和帝处置也是需要思量的。再说,平民百姓进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们可不是蝼蚁之命,就算进大牢,狱吏不仅会小心招呼,还会嘘寒问暖,努力巴结。而且家中长辈一定会努力营救,可能还没进大牢就被接回家了。
只是喝酒被抓现行而已,顶多挨一顿训斥,没什么大不了。
禁军将十六人押走,个个垂头丧气,但也只有这些。
官员到齐了,其他师生呢?
另一支禁军在一刻钟后赶来,向云阁老行礼:“有二十名老师带领一百三十三名学生,在曲江泛舟听曲,说是一年之季在于春,春色不等人。”
“已在赶来的路上。”
在场的人再清楚不过,游曲江的是混日子的世家子弟,那些老师为了讨好世家;去太医令家中干活的是家世一般 ;而在太医署里晨诵的,可能是家世相对较好,可以拒绝太医令家事的那些人。
而在这等待的时刻,三位考官完全不闲着,他们都曾在太医署任职,也当过老师,而且是上课爆满的名师,熟门熟路地进去挑选考场,准备考题,完全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太清楚这里的门道,也知道该如何把润和帝交待的事情做得圆满,才能在陛下离世时保住自己及家人。
这是润和帝给他们的机会,当然机会和机关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要尽心尽力地完成。
白奉御、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三人各有所长,刚好覆盖所有知识点;出完学生的考题以后,百无聊赖,顺便连老师的考题都准备了。
三个人按照医科、针科、按摩科和咒禁科的内容,布置了八套考题,并为了更加“随意抽查”,还增设了抽题桶,每个桶里有十道难度相当的题。
一切准备就绪,白奉御把魏璋招进来,把考场、考题和抽题桶都详细拍了一遍,向润和帝证明,他们三人尽心尽力完全没有放水。
半个时辰后,师生们终于到齐,本就在里面的课也结束了,被召集到抽考院里。
不论是哪位老师,还是哪个学生,看到三位考官的时候,脸色都有不同程度地改变,有些是震惊,有些是惊讶,还有些是惊喜。
等到三位监督说明“抽查规则”以及考试成绩带来的后果,所有师生都只剩惊吓。
有人当场晕倒,突然腹痛的,还有突发痉挛的……什么状况都有。
可这是哪儿?太医署啊,最不缺医工医师的地方,被人一眼看穿。
云阁老呵呵:“凡今日逃避考试的,把行囊包袱收拾好一起带走,到仁心阁找东宫冼马注销学藉,他还会修书一封由禁军亲送至你们家中,明日就不用来了。”
这下,晕倒的、腹痛的、头痛的……奇迹般的无药而愈,硬着头皮开始考试。
其实,学生们的各种作妖在云阁老面前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