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布局至此,已是机关算尽。◎
太阳不知几时西沉, 天光黯淡,一日入暮,山间黑得特别快。秋凉无边, 寒风肃杀,吹得树摇枝晃落叶纷纷,草木猎猎作响。
这是昆虚最角落的夕照山,已经荒芜多年, 还未找到合适的弟子接手照看, 山中杂草比人高, 怪石嶙峋,大树蔽天,平日里无人问津, 最是阴森。
夜色又给这个山林披上诡谲的外衣, 像话本里会吃人的秘境,在黑暗张牙舞牙。
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同蛇虫鼠蚁穿行过砂砾, 在夕照山的密林中响起。一行人借夜色与密林为遮掩, 在山间疾速穿行着, 朝着昆虚山的方向悄然掠去。
除了他们发出的响动, 四野平静得奇怪。奔行半炷香时间, 他们掠到密林边沿,昆虚山已显现远空,昆虚殿的光芒也隐约可见, 几缕术法的光芒在半空交错而过,似乎有人正在斗法。
前方就是夕照谷。此谷一面接夕照山林, 两侧被悬崖夹抱, 另外一头通向昆虚腹地, 谷内长满人高的荒草,也是个极好的隐蔽地。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对劲。
“停下。”身披赤红斗篷的男修倏尔止步抬手。
所有黑影都跟着他停下脚步。
“仙主,怎么了?”他身边的属下忙上前听令。
“太顺利了,有点不对劲。”生性多疑的司寇炎狐疑地看着远处的光芒,祭出张舆图来。
舆图乃是他安插于昆虚的细作得自万舒羽之手,加上他从取回的那一缕残神之上得到的消息,这张图应该不假。图上显示,从夕照山到昆虚殿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们潜入昆虚之后,一起藏身夕照按兵不动,直到收到莫林的消息,因为秋月明的出现,宗主大典被迫中断,前来观礼的修士们不能干涉昆虚内务,已纷纷离去,昆虚门人分成两派相持不下,现下已在昆虚山中厮杀起来,正是他们进攻的绝佳时机。
从这里望去,昆虚山上确实有人在斗法。
“仙主可是发现了什么?”属下不解问道。
司寇炎却又摇了头。一切都按照他们预先设想的进行,可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搏命厮杀的他,仍旧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太平静了。”他一边思忖,一边看了眼前方。
总感觉四周有双眼睛在盯着,可他神识已经展开,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更无灵气波动。
“今日是宗主大典,昆虚上下必齐聚于昆虚殿中观礼,纵有巡逻值守之人,昆虚山上发生异变,他们前往驰援,以致山中空虚,也不足为奇。仙主当时挑今日发动,不也正因为此?”属下不由道。
计划是由司寇炎一手制定,时间也是他定下的,确实没什么可疑。
“可能是我多虑了。”司寇炎淡淡一语,再度招手,低喝了声,“留丙、丁两队在林中待命,其余人随我继续前行!”
他仍旧心存疑窦,留下四成人手,在后方待命,自己则再度动身,带着三百余名修士掠进山谷,朝着昆虚山杀去。
隆隆……
悬崖的上方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响音,巨大的山石上倏地睁开一道道诡异眼缝,盯着进入山谷中的人。
坚硬的山壁似乎动了动,整个山谷像只蜇伏于夜色中睡曾,渐渐复苏。
“啊!”夜行中的修士间,忽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疼呼。
“怎么了?”同伴问道。
“被草叶割了。”修士抬起手,戴着手套的手背上是道浅浅的血口。
四周荒草茂盛,草叶割人如同刀刃,他们趁夜奔行,难免被草叶所伤,这不足为奇。
同伴不以为意,刚要安慰他,忽觉不对。
这修士手上戴着特制的手套,普通草叶,怎么可能伤到他的手背。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刚想提醒周围同伴小心,可那修士却忽然惨叫一声,捧起自己被伤的那只手。
原本只是道细长的血口,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溃烂发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手臂蔓延。
这草叶淬过毒。
那人大惊失色,待要叫喊,可惊呼声此起彼伏响起,不少同伴已经着了道。
司寇炎停下脚步,眉心蹙成山川,随手斩下一片草叶细看,这才发现草叶叶缘竟被人覆了层薄如蝉翼的刃片,这刃片像冰一般透明,在夜色之下极难看出,淬过剧/毒,伤人于无形。
他们……中计了。
昆虚早有埋伏,搁这里等着他们呢。
司寇炎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一边果断下令众修退回林中,一边飞身半空掐诀施术。
他的手中聚起金焰,毫无犹豫地扫落地面,要将这片荒草连根烧去。
刹时间,夕照谷燃起冲天火光,火色之间无数人影蹿动,法术的光芒频频闪起,苍隐谷修士朝着树林中退去,可还没退到树林前,忽又有人惊声:“不好,路没了!”
来时的路,连同那被留在原地待命的修士,都通通消失,身后哪有什么山树,只有坚硬如铁壁的山石。他们如同困兽,被囚在这山谷中。
退路被封,他们只能往前走。然而还没等司寇炎发出第二道命令,忽然间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上长的荒草虽被燃烧殆尽,但草根部埋下的无数爆裂符也被同时引燃。
冲天的火光化成刺眼金焰,霎那照亮夕照谷上的天空,砂石齐飞,地面开裂,炽烈气息席卷四周,不少境界低下的修士来不及施法防身,被炸到半空,余下的人亦是满脸惊恐。
这里的法阵机关,一环扣一环,似乎猜到他们会作何反应,等着他们出手。
“万舒羽!”司寇炎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
哪有什么白得的舆图,这个地方早就被人设下法阵,正等着他钻进圈套呢。
————
“哼!叫你姑祖奶奶的名字也没用!今天我就是来索你性命的活阎王。”
昆虚殿第二层的密室之中,万舒羽站在属于她的墙前,盯着墙上画面显现出的情景,双手快速掐诀控制夕照山间的法阵,听到司寇炎的声音,她的双眸迸射出滔天的恨意,双颊已兴奋到通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
“我说万妹子,你激动归激动,怎么和这群活王八称起亲戚来了。”不远处盯着自己的墙壁正在控制机关的江照恩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他戏谑归戏谑,双眸却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掌管的领域,英挺的脸庞上同样呈现出兴奋的神色。
打架让人激动,而和这么多同伴躲在这里远程打架,更让他百倍兴奋。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这比喻,倒是恰当。”傅方见监守着天脉的运转情况,也开了口。
林风致这招瓮中捉鳖,苍隐谷的人可不就成了活王八?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站在大殿正中统控全局的龚宴清沉声提醒道,“你们别太得意,他们只是暂时被打个措手不及罢了,实力绝不止于此,你们千万别轻敌。”
“知道了,龚仙!”江照恩回答得干脆利落。
“擒贼先擒王,集中所有力量,听候宗主之令,准备攻击司寇炎。”龚宴清断声道。
随他一声令下,墙上的出现无数幅司寇炎,东南西北全方面瞄准司寇炎。
————
紧闭的昆虚殿内,已经有许久没多余的声音,只剩下林风致有条不紊的吩咐与沟通声。
夕照山的里里外外埋设了无数的窥探法宝,所有的景象均被传送到昆虚大殿和二楼的主控洞室中。现在昆虚大殿四面的墙壁已精准地投映出夕照山上的所有景象,也让苍隐谷修士的行踪彻底地曝露在殿上所有修士的眼中。
从他们悄然奔走于夕照山中起,到他们踏入夕照谷的陷阱,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入他们的眼中。
看着苍隐谷的修士被打得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大快人心的同时,众修却又各自心惊。这样的打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前修士虽然也会施展法阵、机关等术,但用在大规模的修仙斗法之中,还是少数。毕竟弱肉强食的世界,讲的是实力,大多数修士凭借的也是个人修为,但今日过后,这样的观念恐怕要被昆虚改写。
借助机关法阵等械器为战,斗的是人心,比的是智慧,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眼界和魄力。
这就是昆虚的实力所在。
众人再联想到当年仙试之时,林风致大力招揽人才,这两年之间也不断的发展宗门各种建设,广纳仙界各种奇术人才,却从没以修为和天赋为门坎,限制过他们。
这位林宗主,另辟奚径,在三年之内,完成了外人难以估量的成就。
此役过后,九寰之上,只怕昆虚将要再度崛起,而林风致的名字也将响彻九寰。
但见她身立众多强修之间,面对复杂的战况,眉目平静,游刃有余地主导着一切,众修望着她的目光已然改变,既敬畏又欣赏,再也不敢小觑这个无名之辈。
墙上画面不断闪起斗法的光芒,爆裂符已经全部用尽,夕照谷的地面被炸出深坑,苍隐谷折损了不少修士,但在开头的措手不及过后,司寇炎应变也非常快,知道自己落入陷阱,当机立断下令众修各自散开,结阵同行,并没如林风致所想得那般,施展水灵法术,对抗地面的爆裂符。
想必他是已经窥破这里的连环机关——先出草刃,逼他们用火对付,而后引发爆裂符,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施以水灵术法,这样便会触发四周的木灵法阵。
林风致并没为此失望,她仍旧泰然自若地站在壁前,双眸紧紧盯着墙上的动向。
司寇炎虽已找到,可是广霖子的下落,还不明晰
而相较于司寇炎这边尚能控制的局面,被他留在夕照山密林中的修士则要惨烈得多。没有司寇炎的主持,面对密林中的重重机关与法阵,这些修士如同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