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万载,此生共长守。◎
哗——
惊涛拍岸, 在崖壁上撞出雪白浪花,海水飞溅到半空,随着海风刮到悬崖上。
悬崖边坐着的人被浇得满头水花, 却放声大笑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海边盛开的花。
笑够以后, 林风致抹抹脸上的海水, 将眼睛眯着一条缝, 迎着阳光所至的方向望去。
这里,是她阔别已久的故乡,有蓝得像晶石般的天空与海, 有漫山遍野的花和细软白的沙滩, 还有熟悉的人……
没有厮杀争斗,只是日夜不停的海浪声。
脚步声响起, 有人走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他的声音有着少年飞扬的清亮。
林风致转头望去, 看到背着日晕脸庞模糊的人少年, 他随意扎着头发, 穿着朴素的布衣, 裤腿短了半截, 露出脚踝,脚上趿了双半旧的藤编鞋。
“想多呆会。”她扬唇一笑,回答他, “找我有事?”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道:“该回去了, 大家都等着你。”
林风致的目光越过他, 望向远处的村落, 炊烟袅袅生起,时辰不早,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了。
“是得回家了,我娘说今天给我炖老鸡汤。天天吃海里的东西,我都吃腻了,馋那只鸡好久。”林风致拍拍衣上的泥沙,笑道,“你叫上你爹,今晚也过来一起,陪我爷我爹喝两杯,咱们吃完饭,再去海里夜潜,最近海里来了批会发光的小东西,晚上潜下去,可漂亮了。”
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着望着她。
“怎么不回我?”她站起身,推了下他的肩膀。
“你该回去了,大家等你很久了。”少年便又催道。
林风致揉揉耳,嫌烦:“知道了知道了,老催我!这就回去,成了吧。”
她朝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你怎么不走?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少年仍笑着望着她,轻轻摇了头。
“真不回去吗?”她不死心,又问道。
这一次,不知为何,她泪流满面。
少年站在阳光下,目光温柔地望着她,不再开口。
“那我可不等你了,先走一步!我真走了……”林风致笑着道,泪水越流越凶。
被日晕打得模糊的脸庞,渐渐清晰,是张英俊明亮的少年笑脸,定格在他最张扬的时间里。远处炊烟袅袅的小村落渐渐消失,悬崖化作烟尘,带着少年一点一点融进海水,化作一只庞大的鲲鹏,从海中央跃出,飞在半空。
少年和无数的族人一同站在鲲鹏背上,隔着遥遥距离,朝她挥手道别。
太阳不知何时下山,天星满布的夜空,深邃而幽远,曾经茫茫无边的海,已经化为空洞的废墟,仙祖后裔的英魂,在最后一刻与星宙海的海水融合,助她和祁怀舟彻底地……碾碎那源自上古的恶气。
消失的海,覆灭的岛
她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星河遥远,浩海不再,她一个人走过漫长的时光,告别这片记忆里的故土,踏上真正的归路。
意识归来之时,林风致只觉得身体像不属于自己一般,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但她并不痛苦,相反,她觉得舒服,从元神到身体。
四周一片浅淡碧色,她似乎浸在温暖而粘稠的液体中,这些液体像是以最纯粹的灵气凝聚而成,一滴就价值数万上品灵石,这里这些恐怕无价。
想到这里,林风致自嘲笑笑。都什么节骨眼了,她心里还想着灵石,要是让祁怀舟听到,估计又得说她了。
想起祁怀舟,她不免又想起星宙海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
她集合四圣器的力量,最后召出的是仙祖后裔的英魂,与自己的族人一起,坠入海中化作海水,卷走恶气。那一瞬间,生死已置之度外,她没想过自己会活下来。但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时,祁怀舟撕破漫天恶气赶到,将她从无尽恶气中带走。
他们应该都受了很重的伤。
想到这里,林风致心中一紧,努力控制身体,伸出手,想要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手刚抬起,她就触到了顶部。
顶部滑溜溜圆润润的。
她又顺着顶部往下摸……将这小小空间摸了个彻底,然后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
她好像是在一个蛋里。
林风致歇了歇,感觉到身体恢复了更多的力气,便伸手又是敲又是锤,击打在身侧的壳壁上。
咚咚……咚咚……
敲击的声音由细微变大,一道细细的裂缝出现在蛋壳上,很快的,裂缝越来越大,随着“砰”的一声轻响,蛋壳终于被敲出一个洞,雪白的手臂率先伸出,紧接着是她的脑瓜子。
林风致扶着壳壁,小心翼翼钻出蛋壳,入目第一眼,就是双赤红的兽眸。
她一怔,还没回神,便发现连人带壳被巨大的兽掌托起,送到他的眼前。
面对那双比自己脸还大的眼睛,林风致觉得,自己要习惯迷津兽的真身,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她坐在蛋壳里,和他对视了半天,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伤得太重,险无回天之力,我与他们讨论了很久,决定将你置于凤凰蛋中。凤凰涅槃后会化成蛋,蛋壳天生拥有滋养重塑躯壳的力量,再在蛋中灌入天泽灵树的汁液,方保你一线生机,让你在蛋中慢慢恢复。”迷津兽开了口,依然是她熟悉的清越嗓音,像冬天的薄雪,微微带了几许颤意,泄露出他此刻心情。
凤凰蛋?
林风致蹙蹙眉——那就是小啾的蛋壳呗。
“所以,你就一直留在这里……孵蛋?”林风蛋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毕竟,刚刚她破壳而出时,这枚蛋可是被放在迷津兽的腹下。
“我身上的黑焰,可以助凤凰蛋发挥最大的功效。”祁怀舟对她的用词一阵无语,但还是保持着冷静,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懂了,就像天柔池之于小啾。”林风致点点头,又问他,“话说当年,你孵过小啾吗?”
“……”祁怀舟默。
巨兽张口,发出声微愠的低吼。
“你觉得可能吗?”他发泄完不满后,才开口道。
林风致下巴搁在蛋壳壁上,笑到不行。
巨兽捏了捏蛋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蛋壳捏成碎片,林风致坐在碎片上,被他奉在掌心,长发从他指尖落下,像个精致却脆弱的偶人。
赤红的眼眸盯着她,一刻也不愿移开。
林风致后知后觉地用双臂环住身体,蜷在他掌心:“祁怀舟,给我衣服!”
很快,白衣仙君从迷津兽的眉间飞出,轻轻落在兽掌上,抖开一件长袍披到她身上,林风致这才满意地站起,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他拥入怀中。
他的心跳与温暖的体温,同时隔衣传来,林风致心头随之怦怦跳起,他的手穿过宽袍,贴肤环住她的腰,牢牢缠紧,手掌按上她的背心,几乎用尽所有力量,像要将她按入骨血一般。
“祁怀舟,我回来了。”她温柔开口,双手圈向他的脖颈。
罩在身上的长袍缓缓落下,搭在了祁怀舟臂弯里。祁怀舟俯首,夺唇落吻,将她的声音,尽数封在了唇舌之间。
所有的恐惧、忧急、悲伤,还有期待、渴盼,都化作此际唇间似火的热情。
言语已不能表达,只有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感受她的温度心跳与缠绵,才能消除他内心深深的害怕。
作为天地异兽,作为修士,他拥有亘古不灭的寿元,他知道生死离别是人世常态,坦然面对才是该有的态度,但真正面临永诀之时,他方领悟,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会是执念。
纵死不灭,与星辰同存于心。
林风致,就是他亘古不变的执念与期待,他生命里,唯一的神明。
————
林风致不在,昆虚按照她从前所定下的种种宗规,正常运转着,只是少了点生机。
众人各司其职,将宗门打理妥妥当当,只是三星挂月阁的阁会之上,不再出现林风致的影子,昆虚殿的宗主宝座上,也没了那个笑吟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