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蝗灾来得实在是太突兀,甚至没人能知道它的起源点在哪里,它好像凭空就出现了,然后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从赵家沟附近出发,将一整个省市的田地粮食都吃得颗粒不存。
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特别是对人类而言。
云棉坐在小院里,托着脸听外面高高的电线杆和树上挂着的广播喇叭里不断传出村长熟悉苍老的声音。
“……赵家沟的乡亲们,这场蝗灾受害的不止是我们一个村,而是洪山市整个省市范围内所有的人,上面的县长省长这两天都在积极开会想办法解决蝗灾问题,大家都振作起来,相信国家,相信我们干部同志们……”
这条长达十几分钟的广播,云棉在这几天里已经来来回回听了二十几次了。
“系统叔叔,是不是大家都要没有饭吃了?”
云棉这两天都没有再从妈妈脸上看到过笑意,反而好像有些奇怪的紧张,这几天妈妈不知道在家里忙什么,既没有给人缝衣服,也没有纳鞋底做鞋子,却又连一次门都没出。
系统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是的,整个洪山市和附近被蝗虫肆虐过的省市,从现在起,都必须节约粮食,用家里剩余的粮食坚持活到下一年的粮食丰收季。”
云棉又问:“那要是没有那么多粮食呢?大家吃不到饭,该怎么办?会饿死吗?”
“……”系统这次却沉默了很久,当云棉因为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时,它才轻声说:“没有那么多粮食,人类就会去找别的吃的,山里的动物,河里的鱼虾,天上飞过的鸟,还有地上的树皮草根。”
不等云棉说话,它又继续说:“要是这些都吃完了,或者他们没办法找到更多的食物,那就会瞄准自己的同类,无论是偷,是骗,还是抢,他们为了活下去,就会变得和那些蝗虫一样难以阻挡。”
当同类也没有粮食时……他们甚至会选择吃人,小孩,女人,老人……所有弱小的能入口的,都会成为他们为了活下去而牺牲的对象。
不过后面的话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实在是过分残忍,系统选择性把它屏蔽了。
况且前面那些话已经对云棉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她倏而坐直了身体,皱着眉明显紧张起来:“那、会不会有人来偷我们家的吃的?万一妈妈被他们骗了怎么办?万一……万一好多人跑来我们家抢粮食怎么办?”
系统:“……”
它也不知道。
它只是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就算再担心,也不能为云棉解决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
云棉也顾不得它了,从凳子上起来后就直奔里屋。
“妈妈!”小姑娘的嗓音脆嫩,说的话却让云锦有几分诧异:“我们赶紧把粮食全都藏起来吧,不然万一有坏人来我们家偷粮食就不好了。”
云锦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女儿拉近了点:“你看看妈妈在干什么?”
云棉棉这才有心思去看妈妈这几天神神秘秘都在干什么事,之前她想知道,妈妈都一直把她往屋外撵,说什么也不让她看,怎么现在突然愿意啦?
抱着这份好奇,云棉弯腰往下看。
床底下有一个好大好黑的洞!
云棉惊讶地张大嘴巴:“妈妈,这个洞是什么时候挖的啊?!”
系统也震惊的满屋子乱飞:“这里怎么会突然有个洞?!明明我们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床底下什么都没有!!”
“去年就开始挖了。”云锦回答得格外平静:“陆陆续续挖到今年,没想到现在刚好能用上。”
云棉:“!!”
系统:“!!!”
她撒谎!!
什么没想到,明明是早就想到了,早就开始挖了,还特意避开了它这个系统!
系统飞到床底钻进洞里去看,洞里搭着一个简陋的梯子,里面已经堆满了各种用蛇皮袋装好绑紧的粮食,经过扫描,它甚至得知这个洞曾经被仔仔细细烟熏过好多次!
分明就是早有打算的,并且早就挖好了,不然不会这么干燥干净。
这说明云锦多半是在去年从赵小梨口中得知要多攒粮食时就开始行动起来了!就等着这一天,就等着将这些一年里陆陆续续积攒准备的红薯干炒豆子等粮食藏进来!
系统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宿主,云棉小朋友惊讶过后却不是质问,而是一猛子扑进妈妈的怀里,黏糊地蹭蹭后,抱着她小小声特别心疼地说:“这个洞这么大,妈妈你挖了多久呀?是不是好累好辛苦?棉棉都不知道,妈妈对不起……”
系统:“……”这就是传说中的妈宝脑吧?
重点完全偏了啊喂,难道不该感叹你妈妈厉害吗?
云锦也被女儿突然心疼的道歉愣了一下,而后抬手轻轻拍小家伙的后背,温声道:“妈妈不累,棉棉在学校认认真真上课,妈妈在家也没什么事做,挖个洞费不了什么心思。”
云棉才不信妈妈的谎话。
上辈子妈妈也总是说她不累,说她不困,可眼底的青黑,脸上的疲惫,还有躲着她在门外靠墙蹲着偷偷哭的样子,云棉都知道。
亲昵地抱着妈妈,和她贴贴脸颊后,云棉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然后严肃地批评妈妈:“不可以再偷偷辛苦啦,不然棉棉会好生气,也会好心疼的,妈妈不管做什么棉棉都想要知道,要一直一直陪着妈妈才行!”
云锦好笑地揪了揪女儿的脸颊:“知道了,那棉棉告诉妈妈,那个叔叔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云棉把系统叔叔刚才的回答一字不差地告诉妈妈,然后趴在妈妈耳朵边小小声说:“棉棉还太小啦,不能保护妈妈,所以我们把粮食藏起来,就算是有坏蛋偷偷跑进来,他也找不到粮食,气死他!”
云锦欣慰地揽着女儿,一边应着她的话,一边拍手将在外面互咬的三只狗唤进来。
“棉棉知道妈妈为什么要抱狗回家吗?”她问怀里紧皱眉心的小丫头。
云棉知道:“是保护我不被赵云涛他们欺负!”
赵云涛兄弟有四个人,棉棉只有一个人,所以打不过,三只小狗加她自己,正好四个,这样再也不怕一打四了!
云锦忍笑:“是,棉棉猜得很对,不过现在蝗灾来得突然,三只狗又都长大了,以后就能帮我们看家护院,有它们在,坏人是不是就不能偷偷溜进来了?”
云棉:“!!!”
竟然还能这样!
小姑娘当场表演了个瞳孔地震,好半天才呆呆地看着妈妈,喃喃一句:“你真的是我妈妈吗?”
云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一秒云棉的耳朵就被用力拧住,耳边响起阴恻恻的冷笑:“那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妈?”
云棉眼泪汪汪地被迫点头:“呜呜呜呜呜是……”
系统:“……”
这种作死技能拉满的场面,它已经司空见惯了。
三只狗也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没有哪怕一条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自己的小主人。
它们虽然是狗,但也知道这个家里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给它们一口饭吃。
云棉的耳朵再次惨遭妈妈毒手,但好歹也算是用一只耳朵换来了暂时的安心。
至少不用担心有人偷偷溜进家里来偷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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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有收成的恐慌还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让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
村长的头发眼看着又白了好多,额头的皱纹都添了好几道,可赵家沟还是小小的骚乱了起来。
因为有人去队上闹了,那不是赵家沟的人,但却好像启发了很多人,于是各村各户都有人去队上去村上闹着要干部们发救济粮,发钱。
云棉被赵小梨拉着去村上看了一次那个场面。
穿着陈旧靛蓝色衣服的老人,头上还包着缠头发的黑布,正坐在办公室外面的地上蹬腿打滚哭闹。
“老天爷不开眼呐!老婆子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情,眼看着两只脚都进土了,可那该死的蝗虫硬是不给我和我家狗儿留活路啊!!”
“我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广平啊,广平你管管我吧,老婆子我跪下给你磕头中不中?我死了不要紧,我可怜的狗儿才七岁啊!他要是也死了,去底下我该怎么和他早死的爹娘交代啊!?”
“广平啊……”
云棉站在人堆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上辈子也并没有少见,那些病人家属给医生护士磕头的时候,自己妈妈在病床前给医生下跪的时候,云棉都是这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看着。
二者唯一的区别是,在医院里磕头哭求的人再也挽回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亡。
而这里,这个奶奶和她的孙子,却能够凭借哭闹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眼看着老奶奶和她呆呆站在一边瘦骨嶙峋的小孙子都被村干部们请进了办公室,听着耳边骤然沸腾的或怜悯或不忿又或是羡慕的讨论声,云棉伸手把目露同情的赵小梨拉出了人群。
“他们还是会死的……”赵小梨眼睛看着云棉,目光却恍恍惚惚没有焦点。
上辈子,桂华奶奶也带着狗儿来村上闹了,可闹了一次有人管,两次有人管,等到后来全村全县都没有余粮的时候,她再怎么闹都没办法了。
狗儿先饿死了,她抱着狗儿的尸体哭了好久,却连狗儿的白事都没办,就自己用被子蒙死了自己,也跟着一起走了。
“棉棉,命运到底该怎么改变?”赵小梨愣愣地问云棉,也或许她只是在问她自己。
云棉偏了偏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连命运是什么都知道的模模糊糊,这种深奥的问题实在是给不出正确答案。
但她觉得一定有人能够回答的。
于是云棉默不作声地拉着赵小梨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