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玄怨听父亲亲口承认,他与苏旻之间的恨意不是误会,是确有其事,微微张开的唇闭得紧了,双手成拳,心中仍旧不敢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背叛挚友的卑劣行径。
盛尚霈负手而立,仰望着静轩阁上方的天空,晴云辽阔,日光扎眼,深深呼出一息,话音淡漠:“小暻,你可记得,你儿时问过我,为何祖训上写着‘盛氏亲代从不允许留独子’,你却没有亲叔伯。”
盛玄怨自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还问过父亲这种话。
盛尚霈不带一丝情绪地与他说起了往事。
少时,盛尚霈并非家中独子,他曾有一位兄长,亦是盛玄怨从未谋面的伯父。原本,现今的盛氏宗主一任是该交到兄长手上的,盛尚霈作为次子,理应座守白酆,镇压地、鬼双煞,辅佐长兄。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卓毅不凡的长兄,仅仅是下山务事,就被江湖中人蓄意劫杀了,歹人趁机扰乱地煞封印,用逃逸出的地鬼修炼作恶。
盛尚霈为兄报仇,将作恶的门派之人全数诛杀,不想没除干净,留了祸患,得了小人记恨,自此,那人开始了疯子一般的复仇。
侥幸生还的那名恶人,身材佝偻瘦小,面容丑陋,却阴毒至极,盛尚霈收到过他不知用何种方式传来的恐吓信,血迹斑斑的人皮上刻着大字:“我只是杀你长兄而已,你却杀我妻儿!……”
“我要让你痛不欲生,让你的至亲至爱都因你而亡,让你永世活在恨意里!……”
盛尚霈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他派人追杀此人,接下了逝去长兄的重担,护好自己的妻儿和宗门,却不曾想,这恶人所指的“至亲至爱”并不单是他的家人与白酆弟子,几次谋杀沈微和盛轩尧未果后,将手伸向了远在宜川的苏氏,一向宽厚以礼的苏泽一脉。
那是盛尚霈最珍重的友人,是与此事全然无关的无辜之人。
说到此处时,盛尚霈嗓音沙哑,因心间愤怒,体内真气不断外溢,压迫重重,盛玄怨的呼吸也不自知地沉重起来,隐约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那歹人,勾结余党,同时给苏旻和穆娴下了毒。”
那时,苏旻在外理事,穆娴产下苏烨不久,在家中静养,二人分隔两地。
恶人计谋得逞,派人给盛尚霈传话道,他手中只有一瓶解药,而苏旻和穆娴中下的烈毒,毒发时间仅仅三日,三日,若想救人,必须从洛爻赶去宜川,选一人救。
盛尚霈花费一日时间找到了解药,御剑带着医师赶往宜川,可任他如何下死令,医师都无法破解那瓶解药,更无法在短时间内配制出同样的药。
他带药赶到宜泽苏家府时,苏旻和穆娴已近毒发,当家主人与主母濒死,剧毒难解,府内乱糟糟的一团,全由旁支接手掌管。
望着二人乌紫的面容,盛尚霈第一次知道何为无力,何为抉择。
他跪倒在床前,硬是犹豫了两个时辰,直到膝盖变得僵硬,半身麻木不堪,才将解药喂到了苏旻嘴中。
那时,穆娴其实是醒着的,她已面无人色,眼见苏旻服下了解药,缓缓起身下床,与盛尚霈道:“阿霈…你做得对……”
盛尚霈攥紧了自己胸前衣襟,泪流满面,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性格刚烈如穆娴,怎会甘愿被毒痛折磨死?
她拔出了苏旻的贴身佩剑,走到院落中,对天自刎。
盛尚霈没有拦穆娴,她生性骄傲,选择了亲手送自己离去,他更没有资格去拦她。
依稀记得,那日的天也是晴的,自己守着穆娴的尸体直到苏旻毒褪醒来,被他厮打在地,抱着那具尸体不知哭喊了多久。
只是穆娴已经不会再醒了。
“我以为,我救下了苏旻。”盛尚霈淡淡道:“可是我错了。”
他找到的,喂给苏旻的那瓶药,并不是解药,而是将烈毒化解成慢毒的奇药,他们身中的那毒,世间无解。
苏旻迄今为止仍被此毒折磨,身体羸弱,只能靠长期喝药维持命数。
“我不想让他们其中的哪一人死去,可我不得不选。此事也终究是我引来的祸患。”盛尚霈望着儿子,道:“苏旻相信了歹人说的话,加之阿娴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让他坚信是我不去救她,是我害了她,是‘背叛’。”
“我无从辩解,只得接受与苏氏的决裂。自此与他,不相往来。”
盛玄怨看见了父亲鬓间的白发,满是沧桑,立在原地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并非舍一保一,而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