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樱顿时愁縈翠羽眉,泪满横波目,啜泣道:「那时候大人殿试在即,在京都里还有一个未婚妻,却还是要放弃一切,带着奴家私奔。奴家承蒙大人错爱,但奴家跟大人是云泥之别,大人的青云仕途不能因为奴家而毁了……而且,那时候令尊紆尊降贵来找奴家……奴家实在身不由己……」
这可是闻名望霞的风流韵事,当年这靳家少爷刚刚考上进士,他远道来到望霞游歷,对眠樱一见钟情,在知道眠樱的性别身份后,还亲自拿着整箱黄金到海棠馆里要买走眠樱,但那时候眠樱才崭露头角,开苞后的短短两个月已经成为花魁一甲,老鴇自是不愿意放过这棵摇钱树。
终于,靳相国亲自到望霞把儿子逮回京城,然而最后连靳相国也被眠樱迷倒,甚至让靳少爷亲眼目睹情人和父亲在床上裸身苟且,靳少爷才死心回到京城,终于金榜题名,成了天子门生,继而当上圣上的股肱之臣。
「子不言父之过,此事休要再提。」靳大人轻抚着眠樱的脸颊,缓缓地道:「现在你还想跟我走吗?」
桃花乱落如红雨,帘前双语燕,斜掩金铺一扇,眠樱婭姹含情娇不语,须臾才含愁眉黛绿,幽幽地道:「但大人已经成家立室,奴家从事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下贱行当,实在有污尊夫人的眼睛……」
「你会在别院起居,犯不着见閫内,她也管不到你的头上。」
眠樱把靳大人抱得更紧,翠眉山敛眼波侵,身姿似花骨娇多,不禁人覷,只怕一口气吹飞了,他柔情似水地道:「还望大人莫叫奴家想断柔肠。」
接下来的几天,紫鳶一直迷迷糊糊,食不甘味,一时梦见眠樱欢天喜地跟着靳大人离开,一时梦见眠樱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给靳大人。当他醒来时已是残蟾落,晓鐘鸣,飞红满地春风骤,身边珊瑚枕腻鸦鬟乱,泪侵花暗香销,他才明白那只是一场梦。
然而,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可怕。
紫鳶枕倚小山屏,云鬓蓬松,半妆珠翠落,双蛾攒细绿,只呆望着绣幃香断金鸂鶒,博山炉暖澹烟轻,不曾察觉自己早已玉箸痕留红粉面,也浑然忘却身边还躺着一个鼾声如雷的陌生芳客。
之后靳大人没有再光临海棠馆,但眠樱将会赎身的流言蜚语已是甚嚣尘上,紫鳶也打听到不少靳大人的事。
三年多之前,靳大人回京都后不久便成亲了,之后他在殿试拔得头筹,风头一时无两,怎知这时候靳相国因急病去世,使靳大人的仕途硬生生地拖延了三年。
为了提拔民间人才,避免士绅贵族垄断官位,歷来状元多是寒门出身,然而靳家乃是开国元勋,其祖上名列天策阁十二功臣之一,得以封狼居胥,甚至获帝王赏赐丹书铁券,之后出过三朝相国,一门五状元,可谓名门望族之首,圣上却为了靳大人打破惯例,钦点他为状元,更在琼林宴里盛讚他必将为「国之瑚璉」,继承亡父的衣钵。
当然,靳相国也不是单靠着祖荫,他本人以耿直敢言闻名于世,获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无上恩典。
按照本朝律例,若圣上要罢免相国,他必须召见相国,并在相国面前亲自打碎相印,好几次靳相国的劝諫过于率直,气得圣上几乎打碎相印,幸好当今圣上也不是独夫,最后往往是采纳了靳相国的劝諫。
紫鳶躑躅良久,还是决定找眠樱问个清楚。其实依照他们的交情,这喜事没什么问不出口的,但紫鳶终究是害怕听到眠樱的亲口承认。
昨夜一霎雨打红桃,夜雨连明春水生,曲折迷春院宇,参差近水楼台,柳暝河桥,鶯晴台苑,满目皆是緋桃如火。
帘影翠梭悬绣带,紫鳶云髻双戴桃花,柳色春罗裁袖小,他走出镜花阁,任由红裙委砖阶,一边穿过花影转廊腰,门牖相互回,一边向下人叮嘱道:「待会从观月楼回来之后,我要做撒馥兰香的香饼,你赶快从师傅那里给我讨来沉香三两五钱,龙脑三钱四分,龙涎五分,檀香二钱,唵叭三分,麝香五分,撒馥兰一钱,排草须二钱,苏合油一钱,甘麻然三分,蔷薇露四两,榆面六钱……」
虽然材料繁复,但能够当上花魁的下人自也不是等间之辈,要记住这些香料更是不在话下,下人行礼道:「好的,奴婢尽快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