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了一下,姚立永没有让他们下车,只是简单介绍了下医院的地理位置,然后带他们去附近餐馆吃了晚饭,又把他们送到了一个翻新过的四方院落里。
院子叫一泉四村,是一个小社区,四四方方,层高两楼,土石结构,典型的北方样式,与卫生院隔了两条路。
这即将是姜隐等人为期六个月的“宿舍”。
姚立永已经为他们分配好房间:男士们住一楼,女士们住二楼。
众人早已累瘫,一安顿好,便早早的休息了。
姜隐也浑身疲乏,一进房间,行李箱都来不及收拾,就倒在了四方的单人床上。
三月的天,还算凉,她拿手摸了一下身下的被褥,柔软、厚重,又散着一股好闻的太阳香味。
她略有惊讶,竟没想到姚医生贴心到将他们的被褥都晒过了。
她稍稍抬了身子,环顾四周,头顶的白炽灯很明亮。北方的房子,层高很高,刷白的四堵墙,家具不多,一个白色衣柜、一个小方桌、一把椅子。
因为布置简单,留白多,所以显得十几平的房间似乎很大。
不压抑。
这让姜隐对这个小镇蒙生了一点好感。
但是她实在太累了,早早洗漱就躺床上了。
虽然床褥都晒过了,但是旧色的棉被依旧散出一股淡淡的棉脂味。
她躺在里面,明明很疲乏,但是闻着那股味道,一直辗转反侧。
她没由来的感到很不开心,脑海中明明寂静一片,她明明什么都不去想,可一股杂乱的情绪冲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感觉到很混乱,很烦躁,胸腔处也很闷,闷得似乎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她犯病了。
她张开嘴巴,在黑暗里大口喘息了一会儿,爬起来推开木窗子。
深夜的寒凉气息夹杂着冷风一下子扑到她脸上,她像溺水的鱼儿忽然得到了充足的水分一样大口呼吸起来。
氧气入肺,胸腔处的闷热逐渐散去。
她愣愣盯着这个偏远小村镇的夜景,四周群山延绵不绝,山峰成细小的波状,在夜幕里只有一条弯弯的曲线,从一段连着一段,在最北面的方位突然下降成了一条直线。
村镇的北端是一块平地?
姜隐细细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熟悉,脑子里也有些混沌。
她想不起来北面应该是什么地理形态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她关上窗吃了一片氟西汀。
白日里的舟车劳顿让她身体疲乏,缓解了短暂的抑郁之后,只觉眼皮乏重,感官迟钝。
就这样缓缓睡了过去。
但是氟西汀是有副作用的,她的副作用是早醒。
等到她醒来,是凌晨()
四点钟。
整个一泉村尚在沉睡中,夜幕也黑沉,死一般寂静。
她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从床上坐起后,按亮手机。
手机里多了一条短信。
“音音,我回来了,或许我们可以见一面。”
发送时间是凌晨12点整。
她已经入睡,所以没有及时看到。
她手指停留在回复框里,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
片刻的犹豫过后,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
她又变得焦灼起来,继而觉得烦躁。
她简直烦透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为什么她都逃来了西北,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非要给她造成人际关系上的困扰?
她很烦。
于是她把手机开了免打扰模式,披衣而起。
她又吃了一片氟西汀,拆药盒的时候,她眼神空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她穿上一件厚实的黑色冲锋衣,拉上拉链,戴上帽子,无意识地把那盒还剩一半的药和一支圆珠笔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她开门出去。
凌晨的风很冷,吹在脸上有种寒冽感。
但是她却很喜欢。
她一直喜欢被风吹拂脸颊和身躯的感觉,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不同季节的风,在她看来连气味都不一样。
风来自大自然,带着触感抚过她的皮肤,她才感觉到一种来自尘世的生命感,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断的提醒自己:她还活着,她是一名医生,她还很年轻,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
这座小村庄不大,依山而建,她一路沿着村庄往北走。
她张开手臂拥抱了一下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她不知道这些风越过山川、穿过旷原,要去往何处。
哪里又是归乡呢?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忽然想起了睡前从窗户里看到的北面那一抹下陷的地平线是什么了。
是沙漠。
群山连着腾格尔沙漠。
她所处的这个地方正位于腾格尔沙漠的南缘。
她从小生活在东部沿海城市,去过海边,却从未见过金波浩瀚、连绵壮阔的沙漠。
她突然很想去见见。
她边走边想,她运气好的话,或许会看到日出沙漠吧。
因为一个她从没见到过的景象,她的心里忽然开心了一点。
她迫切想要知道传说中的腾格里沙漠长什么样。
于是她跑了起来。
耳边风声呼呼。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她要和这穿过旷原的风一样,去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