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目送魏成淮骑于骏马之上, 带着?大军,气势磅礴的缓缓离去。
队伍长得像是走不尽,而魏成淮也渐渐变作视线中的小点, 直到淡的再也?瞧不见。
崔舒若知道, 他在走他自己的路, 不管好坏, 最终都造就了?将来赫赫威名、横扫胡人十七族的定国公魏成淮。
他远去的方向,是属于他的征途。
崔舒若静静看着?, 脸上泛起微笑, 仿佛亲眼见证了?一个历史?人物的崛起, 见到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她是旁观者,更是参与者。
这?种感觉,很?微妙。
崔舒若自己也?形容不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等到大军渐渐远行,原本为了?送他们就万人空巷的建康城, 一时间?摩肩擦踵, 拥堵的很?。
崔舒若身边本来簇拥着?许多下人,赵平娘也?在旁边, 可当人群推挤时, 他们可不会顾及到你身上穿的是绫罗还是麻布。
她就这?么被迫和赵平娘挤散了?。
还好簇拥在崔舒若身边的下人也?有很?多, 尤其是行雪,她紧紧护住崔舒若,不叫她受人冲撞。
等到崔舒若被挤出来时, 身边还剩下行雪和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婢女。
长街上还留有方才掷瓜果抛花的痕迹,但都被踩烂了?。崔舒若带着?行雪和小婢女慢慢行走, 想要回齐国公府。
她衣裳华贵,姿容不凡, 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必定是贵胄家?中女娘,因此即便貌美也?无人敢上前骚扰。
可别做着?玷污了?小娘子就能荣华富贵的美梦,莫以为权贵们都是吃素的,小娘子回去后能不能活不清楚,但他们必死无疑,连同亲眷都会死的很?难看。
但崔舒若还是被拦了?下来,不过,却不是什么登徒子。
他丰神俊朗,行止倜傥,如芝兰玉树,站在长街之?上,瞧他的人可不比瞧崔舒若的少?。他站在崔舒若面前,目光殷切的望着?她,痴痴的,似乎眼泛泪光。
别看他生的好,又名满建康,可行雪还是站在崔舒若身前,谨慎的护住她。
崔成德却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婢女,他依然望着?崔舒若,暗含期盼,似乎在鼓舞崔舒若认下他。
崔舒若早就猜到原主的身份,也?知道这?位崔玉郎是原主一母同胞的哥哥。
但那又怎样??
她不准备认下这?些人。
所以崔舒若用陌生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冷淡的收回目光,带上行雪想要绕开。
而在经过崔成德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握住崔舒若的手腕。
行雪惊怒喝斥,“请郎君自重!”
崔成德压根不理会,他只是蹙着?眉,紧紧盯着?崔舒若,“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崔舒若转头,依言认真的打量崔成德,在崔成德眼里浮起希望的时候,崔舒若疏离微笑,“郎君怕不是认错人了?,我的确不识得你。”
崔玉郎眼里的光似乎被分割成细碎的泪花,神情哀伤,他俊美的姿容做出这?副表情,即便是老妪恐怕也?不禁心软。
然而,崔舒若依旧是那副看待陌路人的神情,戒备疏离的问,“您可以松手了?吗?”
行雪也?自报家?门,“我家?娘子可是齐国公的掌上明?珠,圣人亲封的衡阳郡主!郎君若是胆敢无礼,休怪我们找来坊间?武侯拿您问官了?。”
崔成德对行雪的恐吓置若罔闻,唯独是紧紧盯着?崔舒若,见她不喜的蹙眉,才怔怔松手。
在崔成德失魂落魄时,崔舒若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半点迟疑也?无。
她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崔成德平静深沉的声音,“你不是与家?人失散,还忘记记忆了?吗,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崔舒若停了?下来,她本不想理会的,可总要让崔成德死心。
所以她神色冷淡,漠然的仿佛是在提毫不相关的事,“原先是想的,但如今不必了?。我家?人疼爱,兄妹和睦,齐国公府的人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说完,崔舒若就要离去,可崔成德在听到兄妹和睦时,目光陡然一冷。
他执拗的说,“若我非要告诉你呢?你怎知自己就没有疼爱你的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崔舒若深吸一口?气,语气略微不耐,“郎君究竟要做什么?”
崔成德见妹妹看向自己时防备的姿态,唇角泛苦,心痛不已?,“我只求你和我去寻个能详谈的地方,听我说完以后,你会明?白的。”
行雪忧虑的看向崔舒若,显然是不赞同的,“娘子……”
可崔舒若却应下了?,她看了?眼周遭,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茶肆,“那便去里面,我倒要听听你想说什么。”
在崔成德大喜过望时,崔舒若却又吩咐另一个小婢女,叮嘱她回齐国公府报信,免得阿姐以为她走失了?。
虽然崔舒若没明?说,可她不时望向自己时警惕的目光,让崔成德清楚了?她叫婢女回齐国公府的另一层用意。
是为了?防他。
故而才叫婢女回去寻家?人。
这?个认知,叫崔成德心中郁痛。
但他依旧怀有一丝侥幸,也?许等他和崔舒若说清楚,她就能回想起一切,也?像依赖齐国公府的家?人们一样?,依恋着?自己。
然而等到真的在茶肆落座时,崔成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明?明?往日里他极善辩,清谈起来,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僵持半晌,在崔舒若的目光中,他叫来茶博士,要了?馎饦,将其加入茶汤,慢慢煮着?。
崔舒若已?经许久没见到这?般可怕的食物了?,她不喜茶汤,在齐国公府偶尔喝,或是招待客人,一来二去也?没有那么厌恶,但绝对是接受不了?已?经在里头加了?葱、姜、花椒的情况下,还往里头放食物煮。
虽然那是很?常见的。
可知道她不喜欢,婢女们从来不会如此准备,就连赵平娘和赵巍衡在招待她时,大多也?是上些浆饮,酸甜可口?。
所以在崔成德如此做了?以后,崔舒若选择忽略碗里的东西,微笑着?道:“郎君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崔成德怔怔的望着?她出神,明?明?眼前人是他的妹妹,可对他却不再如往昔依恋了?。
他失神的道:“你不叫崔舒若,你叫崔神佑,是我的亲妹妹,博陵崔氏家?主嫡女,身份尊贵。”
崔舒若脸上没什么震惊的神情,仿佛博陵崔氏不值一提。崔成德不懂她为何?如此,崔舒若却道:“我当初被救下时,穿戴不俗,衣裙为绫罗所制,旁人揣测应是出身贵胄。”
她说的如此平静,仿佛对博陵崔氏没什么惊讶,崔成德不由?得道:“齐国公府虽富庶,可毕竟是依托皇后一族兴起,怎比得上崔氏数百年荣华,崔氏女在建康更是出身尊贵,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一女难求。
你……不觉欣喜么?”
崔舒若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弯着?眼睛,明?明?那么美丽动人,说话的语气也?轻轻的,却能叫人听出不屑。
“欣喜什么?被人趋之?若鹜,被王公贵族难求吗?”崔舒若的笑容愈发深,“这?也?值得欣喜?”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女子的尊贵,女子的价值,难不成是被权贵被男子渴求恋慕吗?
真正值得骄傲的,当如赵平娘那样?,武艺高?强,军营男子虽多,可未必有几?人能打得赢她。或是像齐国公提到的那位罗良郡主诸明?月,打得岭南百族心服口?服,奉她为首。
这?才是值得骄傲的身份。
崔成德见崔舒若对崔家?的地位不感兴趣,只好换个话头。
“你幼时被送回本家?老宅,我唯有祭祖回乡时才能见到你,每一回见你,你都会长高?许多。我回去时,你总是满眼欣喜,对我说,‘兄长,你来啦,神佑好想你’。这?话我从你四五岁一直听到十三岁。
我亲眼见着?你从牙牙学语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神佑,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崔舒若冷静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我不记得,一点儿也?不记得。”
她没有一丝一毫对失散亲人的眷恋,仿佛说的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