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桂渊等街上的大事, 没有能逃脱潘大人眼睛的。几乎是刕鹤春把人查出来他就知道了。
他奉旨督造十几条街,忙得脚都起了泡,听闻此事的时候正在洗脚, 潘夫人拿了针在蜡烛上面热,准备待会把他的水泡都给挑了。
管家进来小声说:“刕大人也没有太藏着掖着,咱们的人很快就去审问出来了。”
潘大人足足愣了许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狂笑出声, 拿过夫人手上的针对着水泡就是一顿戳, 脚上的水也不擦了, 就这么穿着鞋子出门,四处奔告。
皇帝也知晓了, 还把刕鹤春叫过去问, “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刕鹤春忍住不笑, 一本正经的道:“是, 臣亲自去查的。那些人是江南那边做惯了此事的,洪水一淹, 他们没了老家,便跟着学子们一块上京了。”
说是学子上京, 但来的可不止是学子, 还有很多富商也来了。皇帝本是不喜的, 但他们交银子买宅子,四处买东西, 户部的银子就多了起来,众人便当看不见了。
皇帝感慨, “此事真是……勋国公今日在朝堂上黑着脸, 朕都没好意思笑话他。”
又道:“这个潘士显,倒是记仇得很。”
刕鹤春:“潘大人本就脚上有泡, 如此四处说了一番回来,听闻脚底血肉都模糊了。”
皇帝大笑出声,“这个潘士显啊!”
他思量了一会,道:“鹤春,此事是你查出来的,你便去好好劝解劝解勋国公。”
刕鹤春:“可不敢去——他如今正恼恨臣呢。”
皇帝又被他逗得一阵大笑,“是,勋国公也记仇。”
太子正好过来,见了两人这般就道:“是勋国公的事情吧?”
皇帝和蔼的点头,“是。朕让鹤春去看看他,他不敢去。”
而后顿了顿,突然问,“鹤春啊,潘大人跟勋国公你更喜欢谁一点?”
太子听得眉头一跳。刕鹤春便面露苦相,“陛下,这是说谁都要得罪人的。不过得罪谁都是得罪,那还是得罪勋国公吧。反正已经得罪了。”
皇帝又是一阵笑,拍着刕鹤春的肩膀道:“是,那你还是得罪勋国公吧,听朕的话,还是去一趟勋国公府解释解释,别叫他记恨上了你,毕竟是你的上官。”
太子听得心惊担颤的。刕鹤春自己也背后出了一身的汗。他回去之后就跟英国公道:“陛下如今越发喜欢问这些了。”
英国公:“你回答之后,陛下的神色如何?”
刕鹤春:“我应该是没回答错的。”
他自小就跟着陛下,还是能知晓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的。但是之前陛下并不如此问。
英国公叹息,“你常日伴君,还要自己仔细些才行。”
刕鹤春点头,又去了勋国公府,勋国公正在家喝闷酒,见了刕鹤春就道:“你今日笑话我,他日就是我笑话你了。”
刕鹤春亲自给他倒酒,“下官是没真没想到此事能闹这么大。”
勋国公也不跟他计较,感慨道:“如今我的名声是真坏了,先头是克妻,后头是喜欢寡妇,如今是不举——嗐,合着我英明一世,后半辈子辈子却栽在女人身上了。”
刕鹤春回来之后笑个不停,折绾在一边用铁杵慢慢研磨鸡蛋壳,旁边还盛着一些草木灰,她准备把它们掺和着用来养兰花,正琢磨着分量各自多少,便见他都要笑过去了。
她不免深吸一口气,一边研磨一边慢条斯理的道:“你也不用笑话他,老夫少妻,都是这般的。”
刕鹤春不笑了。
他跟折绾也差着年岁呢。
但他自认不会像勋国公一般,他忍不住道:“我跟他可不一样,他那个妾室为了逃罪,口不择言,还说勋国公的手段不俗……”
下面不行,其他的地方就折磨她。
他又不是重欲之人,哪里做得出来这般的事情。
折绾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皱眉,“勋国公实在是……”
刕鹤春也瞧不上:“我之前还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如今是不愿意了。”
他越发觉得勋国公老了,“我听闻他年轻的时候很是聪慧。”
怎么人一老就发昏呢?
折绾却想到了孙三娘。三娘遭受过这些事情吗?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折绾才皱了皱眉头,他就懂了,道:“你在想什么呢?他这些手段也只敢在妾室身上使了。”
对妻子可不敢。但妾室不过是个玩意,他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朱阁老——他上回不是还要给我送妾室么?我可不敢要他家的,不知道经过多少手了,就是他自己,都要入土的人了,竟然还纳了个十八的姑娘。”
别说他不愿意纳妾,就是愿意,也不要朱家的啊,他嫌脏。
折绾听着就恶心,“别说了!”
刕鹤春便不提了,道:“阿琰的忌辰就要到了,往年都是我一个人去,今年咱们带着川哥儿去。”
折绾嗯了一句,抬头的瞬间又看向了窗外,突然道了一句:“它们确实是快要凋谢了。”
刕鹤春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
八月初三是折琰的忌日,也是川哥儿的生辰。赵氏往年并不愿意让川哥儿去,她的缘由也很站得住跟脚,“他本就生来弱,大师都说了,他命格弱,不要总让他出门。再者说,小孩子的眼睛灵,三岁之前容易被惊吓且出生的时候还是见了血的,何必要他再去坟前呢?在家里祭拜牌位也是一样的。”
年岁小还能这般做,年岁大再如此便说不过去了,赵氏这次也没有再阻扰。
于妈妈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忌辰那日的衣裳鞋子都要素,不能鲜艳,她还叫小丫鬟连夜缝制素色的帽子,就怕川哥儿出门被冷着了。
因折绾并不插手她和川哥儿的事情,如今她对折绾也和气一些了——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赵氏最近病了。
虽然不知道折绾是如何出手的,但瞧着她每次去赵氏那边一趟,赵氏就要病一病的模样,于妈妈很是相信折绾是用了手段。
比起折绾,于妈妈现在更恨赵氏。她对川哥儿道:“你母亲多好的一个人,活生生就被你祖母磋磨去世了。后来还不让你去给母亲拜祭,就怕你见了生母的坟,母子情深,后面长大懂事了便跟她生分。川哥儿——这话老奴也只对你说,你不要说出去。”
川哥儿轻轻嗯了一句,而后看向窗外,父亲和母亲已经起床了,主屋的烛火亮了起来,婆子丫鬟正端着洗脸水进去。
他想去给父亲母亲问个好,但于妈妈在这边,他不好说。于妈妈肯定是要阻拦的,阻拦的话他都知晓:你不是少夫人亲生的,这般的时辰过去,她必定要嫌你。
川哥儿难过起来。他低头,等于妈妈转身出门去让小丫鬟提早膳,他突然拔腿就跑起来。
蝉月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他,“川哥儿,可不要摔着了。”
屋子里就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是川哥儿么?让他进来。”
蝉月便抱着川哥儿进去。刕鹤春皱眉,“不是说过不让抱了么?都多大了!”
川哥儿赶紧挣脱下来站好。
刕鹤春倒是没有生气,又笑着道:“待会吃了早膳,你先温一会书,等到了时辰我们再出发。”
去祭拜也是有规矩的,选好了当日的时辰出门才行。刕鹤春平日很是瞧不上这些佛家延生出来的风俗,道:“真心实意的去拜一拜,比什么都强。”
他说完看向后头,“你还没有换好衣裳么?”
折绾慢悠悠出来,素色的衣裳,未施胭脂水粉,发髻也简单。她坐下,跟蝉月道:“去跟李厨子说,今日全吃素,不要沾染上荤腥。”
蝉月哎了一声,刚出门,便撞见于妈妈急匆匆而来,问:“川哥儿呢?”
蝉月努努嘴巴,“里头啊。”
于妈妈满头大汗,“那就好,那就好。”
蝉月笑着讥讽她,“满院子都是奴才,哪里还会看不住一个哥儿?妈妈且放心吧,不止您一个人是奴才,咱们都是呢,都是为主子操心的。”
文月从旁边走来,笑着道:“于妈妈,你要进去么?大少爷大少夫人和川哥儿正在说话呢。”
于妈妈不敢。她恨得牙痒痒,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就怕川哥儿不小心被训斥了害怕。
墨月过来拉着文月道:“何必要管她?少夫人都不管她。”
文月小声呸了一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有本事就别吃喝拉撒,两只眼睛盯死了川哥儿。”
两人在一边笑起来。茗妈妈走过来瞧着了,一人轻轻拍了一巴掌,“快去做活!”
于妈妈见她们闹作一团,心里酸楚。大姑娘去了之后,大少爷又把熟悉的人都散了出去,她便独木难支,整日里受窝囊气。
她的背挺得更直了,茗妈妈朝着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进了屋。
她对主子们道:“马车,香烛火纸都准备好了。”
折绾点头,道:“记得出发前再检查一遍,免得漏了东西。”
刕鹤春就坐在一边喝茶,心里怅然若失,他道:“这是第四年了。”
折绾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川哥儿,“你不是养了一盆蔷薇花么?趁着还没凋谢,便带过去给你母亲瞧瞧吧?”
川哥儿立马点头,“好啊。”
刕鹤春却想起了上回折绾说的话,迟疑了一会才道:“阿琰真的喜欢蔷薇花吗?即便是这些花,也是她为了岳母来看她种下的。”
他更加怅然了。
折绾还是第一回 听他说这件事情。但也不诧异,不过他这么一句话,却让川哥儿犹豫起来,“那我还带过去么?”
刕鹤春拿不住主意。他如今连岳母也责怪起来,“真是,阿琰不喜欢种花就不种嘛。”
折绾:“川哥儿问的是带还是不带,不是让你说三道四!”
刕鹤春叹息。川哥儿只好看向折绾,折绾提出来的,便道:“带着吧,那是你养的花,她肯定喜欢。”
她转身出门去花草房,行色匆匆,刕鹤春:“估摸着她也要带上自己种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