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宴在正午时分开始, 江昭匆匆忙忙赶到之时,望月台已经坐满了人,夜歌隔水寥寥, 高楼池榭,烟柳花树,浓郁的酒味和着花香。
一条水路从最高处蜿蜒向下, 包围了整个望月台, 潺潺流水中淌着朵朵花瓣。
酒盏被用?特定的容器盛放, 竟能?稳定在水面上,即使?是从高处流下也并未歪倒。
江昭刚落地?,苏楹便迎了上来。
“你来了啊,我等了你许久。”
苏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小脸凑的很?近。
她身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昭眸底的暗色沉了几分?。
他笑了笑,不?动?声色抽出被苏楹抱着的胳膊:“我刚才去?看了师妹他们。”
“师妹怎么样??”
“高热还未退去?, 看起来不?太好,今日这流花宴怕是参加不?了了。”
苏楹闻言皱起细眉, 神态间是掩饰不?住的忧心:“这可如何是好啊, 烧了一整晚了,身子不?会出问题吗?”
江昭安抚她:“没事的, 有谢师弟陪着她。”
两人边走?边聊, 进入望月台的大殿。
微风拂过湖面, 穿过湖面上的长廊,正中占据了湖面三分?之一的亭台中端坐的正是皇帝。
他一身墨色常服,正亲自倒酒, 每倒下一杯,便将酒盏搁置在小盘中放入面前的水路, 湖水便会载着这些酒盏流下下方。
这便是流花宴最为重要的一项,由皇帝亲自为来客斟酒,沿着水路送下,每一个人都能?喝到。
江昭迈入亭阁后?行礼:“陛下。”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壶,脸上挂着笑:“江公子不?必这般多礼,快请坐。”
江昭和苏楹来到皇帝左下方入座,木桌前的水道中缓缓飘来两个酒盏。
皇帝伸手示意:“江公子请喝酒。”
“多谢陛下。”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下,酒水顺着下颌淌下,喉结微微滚动?,酒盏中已经见底。
江昭放下酒盏。
皇帝看了眼外?头,问他:“这谢公子和云姑娘呢?怎还未来?”
江昭微微侧身,神态依旧恭敬:“云师妹昨日高热,烧了一整晚,谢师弟在照顾她,今日怕是来不?了了,实在有扰陛下了。”
“这……云姑娘可有大碍?需要朕派元太傅去?瞧瞧吗?”
“不?必劳烦陛下,师妹只是先?前经脉有损,近些时日忧劳过多便病倒了,昨夜阿楹也去?看过,没什么大事。”
皇帝了然颔首,面色随和并未有异样?:“既如此,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喝酒。”
苏楹笑着靠近江昭为他倒酒:“阿昭你尝尝,这酒是桃花露,是皇宫才有的御酒。
她凑的很?近,几乎贴在江昭身上。
江昭眉眼含笑。
苏楹倒一杯,江昭便喝一杯。
毫无犹豫。
苏楹眼底的笑意像要绽出来般。
江昭在一杯杯的酒水中逐渐有些昏沉,他撑着脑袋,余光中瞧见了高台上端坐的人。
皇帝在内侍的陪同下倒酒,一个接一个酒盏顺着水道流向下方。
琴溪山庄所有人都喝了这酒。
江昭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又?接过了苏楹递来的酒水。
水面倒映着青年的脸,他面无表情仰头喝下。
苏楹掏出手帕替他擦着唇角的酒水:“你看你,喝个酒还喝不?好。”
江昭只是笑,脸颊微红像是上了酒劲。
他直起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仰头望着上方的帝王。
“阿楹,元太傅和太子呢?”
苏楹:“元太傅去?外?巡逻了,太子……不?知会不?会来,你也知道,贵妃那件事对太子打击很?重。”
“这样?啊,那好吧。”酒劲有些上头,青年冷白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趴在桌案上:“阿楹,我休息一会儿,你一会儿喊我。”
苏楹只道:“好。”
江昭闭上眼,思绪有些混乱,呼吸声渐渐平稳。
琴溪山庄依旧热闹,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舞姬在台上翩然起舞,绫罗翩飞姿态婀娜,曲声悠扬婉转。
苏楹贴在江昭耳侧,亲昵地?吹着气:“阿昭,你睡了吗?”
青年无知无觉。
苏楹眼尾弯起,美目逐渐扩大,漆黑的瞳仁不?知何时已经变为竖瞳。
身段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趴伏,宛若无骨的蛇。
衣衫腾空落地?,一条带着斑纹的蛇从地?面堆积的衣裙中钻出,沿着江昭的小腿爬上,越过腰间,来到了他的脖颈。
蛇头望向高台上端坐的皇帝。
皇帝懒散靠着身后?的长椅,服侍的内侍一脸平静,仿佛并未瞧见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动?手吧。”
蛇信吐出,“嘶嘶”声回响,尖利的獠牙露出。
一口咬上了青年的脖颈。
***
谢卿礼沿着地?道慢慢悠悠地?走?着,相比于云念的焦急,他这边淡定许多。
碎荆在一旁嗡嗡作响,提醒着他前面有多危险。
谢卿礼按住了它,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地?道狭长幽深,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两侧的石壁。
云念并未看出这些石壁上面的东西,还以为阵法?在地?下,实际上,这些石壁上的纹路就是阵法?。
若隐若现?的,若不?凑近仔细看便瞧不?见的纹路——
才是这整个琴溪山庄地?下埋着的阵法?。
天罡万古阵,深埋在琴溪山庄地?下,竟蔓延到了这地?道中,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阵法?。
他停下了脚步,虚虚探着石壁。
照明珠微亮的光辉模糊了少年的脸。
谢卿礼挑眉,眸光微转退后?了几步,抽出腰间的剑,灵力缠绕在剑锋之上,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剑劈斩而下,厚重的灰尘荡起,地?面猛地?摇晃,石壁上爬上寸寸裂痕,碎石劈啪落地?,却被少年的防护灵盾拦截在外?。
墙壁裂开后?,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隧道悄然浮现?。
谢卿礼踱步而下,步履悠闲懒散。
地?面摇晃的那一刹那,另一边的云念也感受到强烈的震感,地?面的灰尘被激荡起来,她忽然停下脚步。
【方才是地?震了?】
云念回身望向来时的路,一片幽黑深邃,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地?震,是谢卿礼那边,他那里?出事了。
她咬咬牙,转身便要朝谢卿礼那边跑去?。
腰间的凤扣忽然急促亮了起来。
云念一愣。
反而是系统反应迅速:【你快接啊!】
她倒是忘了,这龙凤扣可以通话。
她急忙敲了两下接通,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师姐,我这边没事,专心办你的事情。”
“你真的没事吗?方才我这里?震的这般厉害。”
“没事,有个东西挡路,我劈开了它。”
云念松了口气:“好,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师姐注意安全。”
刚挂断玉牌,谢卿礼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身形快出残影,提剑便冲了上去?。
少年一招一式下手狠辣,不?同于在云念面前的收敛,此时的他神情阴冷,剑意磅礴凛然,毫不?在乎到底会不?会伤到眼前的人。
不?过百招以内,青衣人被他一剑钉穿左肩胛骨,碎荆剑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徐从霄没有意识,也不?知疼痛,死命挣扎着要挣脱谢卿礼的束缚,本来安稳插在他肩胛处的长剑摇晃,伤口被划的更大,鲜血止不?住涌出淌了满地?。
谢卿礼皱了皱眉:“别动?了,你死在我手上,我师姐会生气的。”
威压自他身上迸发,将被桎梏的徐从霄压制的死死。
徐从霄茫然睁着眼,目光虚妄毫无焦点,与个傀儡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意识,下意识对闯入的陌生人发起攻击,只有重创他使?他元气大损,无力动?弹后?,才能?磨灭他的杀心。
谢卿礼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下手也颇狠,根本不?顾及眼前的人是他的大师兄。
见徐从霄安静了,谢卿礼拔出剑,半蹲下身在他身上随意点了几下止住血,掰开他的嘴喂他吃了几颗疗愈的灵丹。
这般近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出徐从霄的不?一样?。
衣裳好似十几年没有换过,破烂布满灰尘,粗犷的脸上是与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稚嫩神情,他就像片白纸一般,只知道听从命令,别人给他描上什么画,他便是什么样?。
谢卿礼的指腹点在他的额头上,灵力蛮横地?挤进他的识海。
他什么都没看到。
正常人的识海可以是鸟语花香,也可以是大雪封山,心境如何,识海便是怎样?。
云念的识海春暖花开,她本就是个明媚的人。
谢卿礼的识海大雪连绵,因着他本人便是阴冷又?孤僻的人。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徐从霄这种。
一团黑,空旷虚无,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少年面不?改色收回手。
“你的识海被人搅碎了,倒是他的手笔……这么多年了,他杀人不?是捏碎人浑身骨头,便是搅碎识海让其成为一个没有神识的废人。”
谢卿礼勾了勾唇,声线很?轻似乎在喟叹:“他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
少年站起身,垂首冷睨着躺在地?上一无所知的徐从霄。
“他也来了琴溪山庄是吗?这里?倒是热闹,沈敬也在这里?,傀儡师在这里?,他竟然也在这里?……”
明明嘴上挂的是三个要害他的人,其中两人修为高深,一人身份尊贵,本该是令人恐惧发寒的事情,少年却弯起了眼。
唇角的弧度加深,笑意越发深厚遮掩不?住,他眉眼弯弯好似真的遇到了什么格外?开心的事情。
“师兄放心,咱们毕竟是同门,我会抓出来他,一刀一刀……”少年歪了歪头,拖长尾音道:“削掉他的肉,剔了他的骨,放干他浑身的血,捏碎他全身的骨头,替你报仇啊。”
尾调上扬,容貌昳丽的少年唇红齿白,好似在与兄长撒娇一般。
他弯腰拽起一动?不?动?的徐从霄,柔声道:“别让我师姐等久了,我们该去?找她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会担心的。”
照明珠只能?照亮一角幽暗的石室。
貌若谪仙的人在此刻宛如罗刹。
他刚走?出去?,整间石室瞬间塌陷。
另一边,云念走?了许久。
云念并不?知谢卿礼那边的情况,但从玉扣中听谢卿礼的声音还算好,她知晓谢卿礼瞒着她去?干了什么事情,
她放下凤扣,刚要继续往前走?,胸口处忽然一阵剧痛。
“唔。”
云念皱紧了眉,扶住一旁的石壁。
【你怎么了?】
“没事。”云念摇头,“就是,刚刚莫名其妙有点胸闷,可能?在地?道待久了吧。”
【你真的没事?】
云念直起身,那股心悸闷痛已经消失,太过迅速以至于她都怀疑刚才是不?是梦境。
她缓了缓:“没事。”
云念接着向前走?,腰间却一阵荧光闪烁。
她下意识以为是谢卿礼又?敲响了龙凤扣,但垂眸看去?,才发现?光亮并不?是从那上面传来的。
是——
她的手腕上。
【你的玉镯在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