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杀猪酒◎
做完第一道菜, 桃花舀了瓢水把锅洗了一下,叫大嫂继续把灶头烧热,这一旦开始炒菜了, 便半点歇不得,得一鼓作气把菜全都炒出来才好,天凉了,得吃热乎的。
等锅烧热,桃花用锅铲舀了些油, 没有煎排骨舀的多。等油热的功夫,她端过吴招娣切好的里脊肉, 还有些肥的边角料。
吴招娣刀工好,都是从小在家做惯了灶头伙计的妇人,那肉切的,红案师傅看了都要收她为大弟子,桃花自认刀工都没她扎实。等锅里油一热,她把肥的部分先倒入锅中翻炒榨出油来, 等肥肉遇热卷了起来, 锅中油变多了,她把肥肉拨到一旁,空出锅中间的位置,把里脊肉倒入锅中,翻炒几下后,再把边上的肥肉混着里脊肉一道来回炒。
炒得差不多了,她如法炮制, 把肉拨到一旁, 留出锅中间的位置, 把洗干净切成丝的白菜倒了锅中, 最后扔了几片姜和盐调味,还加了茱萸调味儿。
灶膛里大火烧得木柴噼里啪啦响,锅铲与铁锅碰撞炒出一道充满烟火气的农家菜,白菜丝炝炒里脊肉,出锅。
吴招娣在旁边瞧着,见菜好了,立马递上一个洗干净的盆,桃花接过后把菜铲起来,紧接着手脚不停,继续舀水洗锅。
两只兔也是一早便收拾出来了,他们去杏花村接娘的工夫,嫂子她们是半点没歇,外头汉子们把猪剖开后,二嫂第一时间便熬了猪油,炖了鸡汤。吴招娣她们眼里手里全是活儿,把碗筷都清洗了一编,肉该切的切,该煮的煮,菜和调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卫家没有,她们便使唤男人去家里拿,桃花还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腌菜坛子,大嫂说是大舅母叫端过来的,她家的腌菜还吃不得呢。
烟熏火燎的灶房里,人进人出,热闹的不得了。
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一群娃子被香得走不动道,狗子半点不认生,精确找到一家之主卫老头,抱着他腿就嚷嚷:“爷爷,啥时候吃饭啊,肚子饿了!”
满仓在旁边急的脸都红了,叫啥爷爷啊,你得叫叔!这傻弟弟!
卫老头乐得哈哈大笑,弯腰把狗子抱起来:“你得叫我叔,我是你姐夫的爹,你和你姐夫一个辈儿,你咋能叫我爷爷?”
“叔啊,啥时候吃饭,你催催我姐去!”狗子麻利改口,他在家可不敢催姐做饭,她做饭的时候别人催她,她脾气可大了,便是憋着不发出火,那眼神都可凶了。
“再等等,等等就能吃了。”卫老头也不敢去灶房催,催啥啊,辛苦做饭的人都没喊累呢,咱这些干等着吃饭的咋好意思催,安生和肚里的馋虫对抗,忍着吧!
锅热得直冒白烟,桃花这回铲了不少油,兔子可没啥肥肉,油太少炒不熟。等锅里油温高了,她把一大盆剁成小块小块的兔肉倒入锅中,挥动着锅铲来回翻炒。别说,胳膊都铲累了,她也听见狗子在外头嚷嚷啥时候吃饭,就和在钱家一样,她在灶房里忙活吃食,除了娘,没一个人来帮她,他们坐在堂屋里谈天说地,除了会催她快些做饭,他们饿了,却不晓得来灶房看一眼搭把手。
有回狗子跑来催她,她憋着一肚子火,本就在外头干了一天农活,回家半刻不得歇又要去灶房做夕食,她身体累心里烦,就没忍住朝狗子发了脾气。自那以后,狗子再不敢来灶房催她做饭,每回饿了就捧着肚子缩灶膛口看娘烧火。
想到此,桃花不由加快了翻炒速度,灶膛里烧着大火,锅里油温高着,她依旧是往锅里丢了不少茱萸,也就是乡下习惯说的辣子,葱姜八角茴香酱油,每样都缺不得。最后撒上粗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爆炒辣子兔肉便出锅了。
今晚时间实在赶,不然把猪头和猪耳朵猪尾巴卤出来,再煮上一大锅水煮鱼,大舅家的酸菜多带劲儿啊,又有辣子,那滋味不晓得多霸道。可惜没法子,鱼只能改日去山里现捉,猪头是来不及卤,只能吃些炒菜和凉拌菜。
对,还有软糯粘牙的猪肘子,明日一大早就得起床炖上,今夜却是没得吃了。
桃花围着灶头炒菜的时候,吴招娣便在旁边拌蒜泥白肉,还有凉拌青菜。热菜得有,凉拌菜也缺不得,回头大肉吃腻了,还能有个解腻的东西。
吃腻了,吴招娣都不敢想自己居然能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这辈子只有缺肉吃的时候,就没有吃肉吃到腻过。可看着这满灶头的肉,还有院子里吊着的半扇猪,水桶里装的四条猪腿,今晚咋就不可能吃腻呢?这可全是肉啊!
第四个菜便是席面上缺不得的红烧肉,一块完整的五花肉灶房里没有,更没有提前切出来,桃花便叫院子里的卫大虎拿了条刚割下来的大五花,她接了肉后先没洗,而是攥着肉,用肉的背部,也就是皮,在微热的锅中来回摩擦炙烤猪皮。这般既能去除猪毛的味道,炙过的猪皮口感比没炙过的要好不少。
等把猪皮炙成黑漆漆的模样,桃花舀了瓢水,用菜刀把上头漆黑的部分刮掉,露出猪皮原本的颜色。
她把肉丢到砧板上,吴招娣叫她继续炒菜,她来切,桃花便把刀给了她。她再次把锅洗了一遍,从腌菜坛子里抓了把酸菜出来,拿出卫大虎给她防身的刀,防身倒是半点没用上,在山里都用来刮鱼鳞了,她洗干净,把酸菜切了,紧接着便煮了一大锅酸菜肉片汤。
汤盛出来后,继续涮洗锅,桃花叫大嫂把火烧起来,继续下了油,这回的油依旧没放太多。等油一热,她把切成小坨的五花肉全部倒入锅中,把肥油炒出来,两面煎至金黄后,她拿碗把煎好的五花肉盛起来,从木柜里拿出糖丢入锅中,叫大嫂火不要烧太旺,然后慢慢就着温火把糖化开,锅中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泡了,她又叫大嫂把火烧猛些,倒入五花肉来回翻炒上色。
吴招娣和三叔公的孙媳站在旁边安静看着,桃花大手笔放油放糖,她们看得是心肝乱颤,家里平常难得吃上一回肉,她们哪里见过这种做法?真是长眼了,原来红烧肉是这般做的,还要放糖呢!对火候大小也有讲究,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这一锅可真金贵稀罕啊!
给五花肉上好糖色,桃花把事先准备好的姜片香叶八角葱都丢入锅中,甚至叫大虎给倒了一小半碗的酒来,倒入锅中来回翻炒,在吴招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倒入半瓢清水,加上粗盐,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焖煮。
盖上盖子,桃花这才抽空歇了口气,回头便看见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
“……”
陈二牛抱着儿子铁牛,父子俩同时一抹嘴,哎妈呀,没流出来吧?
真香啊!
卫大虎瞅着媳妇,喉结也是一阵阵上下滚动,遭不住遭不住,媳妇日后要害他虎命,都用不着拿刀子,直接冲他挥挥锅铲,他保证半点不反抗,她要干啥就干啥,脖子都主动凑上去,只要给他做顿这样的红烧肉就行。
“媳妇,要不开饭吧?”卫大虎眼巴巴望着她,说出了众人不敢说出口的话。
桃花回头看了眼灶台,笑着点点头:“成,也差不多了,摆桌子上菜吧!”
卫大虎嘴角咧开美的不得了,招呼汉子们把院子里的桌椅摆好,桃花见此扭头对吴招娣和三叔公的孙媳妇道:“趁着菜都是刚出锅的,且还热着,咱拾掇拾掇,把炒出来的菜都拿盘子盆子盛起来,一桌一份。”
“行!”吴招娣点头,和三叔公的孙媳妇开始忙活分装菜。
灶房里倒是不缺装菜盛汤的盆盘,都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使习惯的物什,吴招娣蹲在地上舀鸡汤,两只鸡熬的鸡汤,老大一锅了。四桌,便是四盆,便算成半只鸡一盆,那也不少了!
她负责舀,三叔公的儿媳便负责端去院子里,汉子也不都是等着吃饭的,个个眼里都有活儿,把碗筷摆好后,婆娘在灶房忙活的,汉子便各自拎着自家的娃去洗小脏手。
娃子们一道玩耍了半日,那感情直线上升,他们闹着要自己坐一桌,被他们老子一双大掌拍在屁股蛋上才老实下来,筷子都握不明白的年纪,还自己坐一桌,能得他们,欠收拾!
鹅蛋还小,被爹打的哇哇大哭,他爹则被他老子骂得灰头土脸,饭前又是好一番热闹。
鸡汤端出去了,接着便是香煎排骨四碗,每桌一份;白菜丝炝炒里脊肉四碗,每桌一份;爆炒辣子兔肉四碗,每桌一份;酸菜肉片汤四盆,每桌一份;蒜泥白肉四碗,每桌一份;凉拌青菜四碗,每桌一份。当然,还有众人望眼欲穿的红烧肉,还在锅里焖着呢。
桌上目前七个菜,别看只是七个,那分量别提了,说是盆,那就是满满当当一盆。说是盘子,可不像镇上富贵人家做席,里头就一丁点东西,桌上便是一盘白菜丝炝炒里脊,那分量都够一家五六口人敞开肚皮吃,更别提还有兔肉,满满一大盆的排骨,油滋滋直冒香气的鸡汤……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大虎媳妇贤惠,手头半点没露缝,都是实实在在的分量,油水也足。一群常年肚子里缺油水的泥腿子,看着漂浮着一层黄油的鸡汤,眼睛都直了,口水一个劲儿分泌,妈呀,这鸡汤看着多鲜呐!
能吃了不?
当然能吃了,卫老头作为一家之主,院子里这些亲朋暂且不提,他头一个招呼的便是亲家:“亲家,来上座。”
赵素芬被大舅母推着去了主桌,也就是靠近堂屋的第一桌,这桌是留给主人家的。当然,今日来卫家吃杀猪酒的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朋好友,唯独赵素芬和满仓狗子,那是真贵客,必须坐主桌的。
赵素芬也不扭捏,卫家有心,她自然也坐得这个位置。
卫老头又亲自把满仓和狗子都拉了过来,就挨着他们娘坐。满仓有些拘束,卫老头拉他,他就过来,不拉他,他就站在原地干巴巴望着,也不晓得自己该坐哪儿。狗子正好相反,卫老头伸手拉他的时候,他正拽着他哥的袖子往娘身边挤呢。
铁牛和鸭蛋鹅蛋哇哇大叫着要和狗子叔坐一起,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但是他们狗子叔望着桌上的香煎排骨,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乖的不得了,就等着一声令下,他好伸手拿排骨啃了。
狗子狗子,哪个狗子不爱啃骨头啊!
招呼完亲家,卫老头把三叔公和三叔婆也往主桌领,三叔公却摆着手,一屁股坐在了主桌旁边那桌,推着他的手笑道:“我就坐这儿,我老婆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哈哈哈,好在还没生曾孙,不然我这一大家子就要霸占两桌了。”他见陈二牛胳膊下夹着铁牛,招呼他们爷俩,“在旁边傻站着干啥,过来,坐这桌。”
陈二牛带着儿子便要过来,却被卫老头伸手拦住,干脆叫他把另外两张桌子挪过来,这院子里除了他亲家是贵客,其他人谁不知道谁啊,干脆凑桌吃饭得了,还分什么主桌不客桌:“干脆也别分开坐着,把桌子凑凑,一个大桌子吃饭还热闹些。”
“就是,都是一家人还分啥桌啊。赶紧的,都把桌子拼起来,一个桌子吃多热闹。”陈二舅抄着手站在一旁,见儿子傻愣着不晓得动手,抬腿朝着他屁股便是一脚,个没眼色的,这辈人里就属你年龄最小,还不赶紧动手,指望你老子帮你抬桌子不成。
陈三石被他老子踹了一屁股墩,都顾不上拍裤子上的灰,伸手就和陈二牛一道抬桌子。赵素芬见此想带着儿子站起来,被大舅母压着肩膀动弹不得,大舅母笑道:“起啥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这上座你也是坐定了。不用挪,叫他们把桌子搬过来就成。”
见狗子不挪眼盯着盆里的排骨瞧,她乐得很,招呼他和满仓:“你俩小娃子别管他们大人的,饿了就拿筷子夹着吃,来姐姐姐夫家可不兴见外,当自家就成,乖啊,饿了就吃罢!”
狗子抬头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依旧是双手交叠搭在桌上,没伸手。他哪儿敢伸手啊,娘就在旁边瞧着呢,他若是敢伸手,他的手心怕是要被柳条抽肿,他哥都救不了他!
满仓也没伸手,他比狗子还乖巧,大舅母看在眼里是喜欢得不行,亲家咋这么会教孩子,他们姐弟三个,就没有一个不遭人稀罕的,都是个顶个的乖巧!
四张方桌拼凑到一起,便成了一张大方桌。
不用分桌了,铁牛和鸭蛋鹅蛋兄弟俩闹腾着要和狗子叔坐,大人们没得法子,闹不过他们,卫老头亲自把被他爹揍了屁股蛋的鹅蛋抱到狗子身边,鹅蛋挨着抽陀螺很厉害的狗子叔,笑出了鼻涕泡。
桌子摆好,端着鸡汤的陈大石等人立马按照四个方面,各放了一盆。不过转瞬间,桌上便放满了一盆盆一盘盘的菜。
等桌子被摆放的满满当当,小娃子一个个口水直流,但即便如此,连最小最不懂事的鸭蛋都只是把手指伸到嘴里嚼吧嚼吧,一边流口水一边咬手指头望梅止渴,没有伸手去碗里抓肉吃。包括铁牛,已经坐在凳子上扭成了茅坑里的蛆,啊不是,扭得像个蚕宝宝,但桌上有一个算一个,娃子们都被家里大人教得很好。
卫老头招呼大家伙坐下,知晓要喝酒的汉子们推推让让,没有一个去挨着自个婆娘娃子坐,特别默契地挤在一起。卫大虎抱着酒坛出来,好家伙,一群汉子眼睛都在冒绿光,和看着肉流口水的娃子没啥两样。
赵素芬看着这一幕,竟有些恍惚。
虽然都是今日才认识的亲戚,还是女婿这边的,她却半点不觉得生疏客套,每一个对上她目光的人都冲她笑的很亲热。汉子家便不说了,年轻人是面对长辈的腼腆,像陈大舅陈二舅这样的,那是看亲戚的眼神,很是亲呼,三叔公这样的长辈,也半点没有架子,她头一次来女儿婆家,真切的体会到了啥叫“贵客登门”。
她赵素芬,从第一个男人去世后,一连辗转了两家,可无论是周家还是钱家,看轻她的有,轻贱她的有,漠视她的有,诋毁她的有……她第二个男人爹娘都死了,也没啥亲戚可走,但钱家不是,钱家亲戚多着呢,逢年过节无论是亲戚来钱家,还是钱家走亲戚,钱厨子都只会带上两个儿子,不会带她这个后头娶进门的婆娘。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个正经嫁给他的婆娘是哪里丢他的脸了,狗子都五岁了,赵素芬在钱家这么些年,从来没被钱家亲戚尊敬过,却不曾想在今日,在她女婿家,人人都把她奉为上宾。
赵素芬不是心瞎眼盲的傻子,自然分得清真心尊重还是假意客套,卫家的亲朋们,都是真心欢迎她,欢迎她的两个儿子。
赵素芬抬头看向正在开酒坛,和一众汉子打趣笑闹的女婿,在这一刻,她把卫大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和满仓狗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