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顷刻覆盖广阔平原,天地间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风过回廊,带起呜呜声响。
声音尖锐刺耳,犹如嚎哭一般,频繁敲打侍人和婢女的神经。
众人不敢抬头,竖起耳朵静听,殿内传出模糊的话音,并不十分真切。不多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晋侯暴怒的吼声。
“逆子,大逆不道!”
侍婢同时打了个哆嗦,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下巴抵在胸前,头垂得更低。
晋侯的咆哮恍如雷鸣,却无往日的震慑力。此刻的他如困兽一般仓惶无助,实是外强中干虚有其表。
“逆子,混账,必受天惩……”
声音越来越弱,他渐渐耗尽力气,最后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
侍人们交换眼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继续充当木雕泥塑,装作眼瞎耳聋,对今夜之事一无所知。
又过片刻,吱嘎一声轻响,门轴转动,殿门向内开启。
寒风迎面袭来,鼓起黑色袖摆。
丝绦摇曳,腰间玉石互相碰撞,暗红墨黑纠缠,莹白赤金相叠,在火光下刺痛人眼。
“马桂。”
“仆在。”
“父君病重需要静养,你带人严守正殿。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林珩迈步走出殿门,接过斗篷披上,下摆垂至地面。火光映在他脸上,眉眼漆黑,唇无血色,看似单薄却不显孱弱,反予人无穷压力。
“公子,若是国太夫人遣人来问?”马桂低声道。
“任何人不得擅入。”林珩侧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重复前言。年轻公子背对火光,双眸幽暗深邃。目光落在人身上,寒意浸入骨髓。
“谨遵公子吩咐。”
马桂躬身领命,双手袖在身前,眼帘低垂,面上依旧挂着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透出些许骇人之色。
夜色渐深,林珩未在正殿久留,命侍人举火把照亮,迈下台阶返回寝殿。
雪虐风饕,搓绵扯絮。
积雪覆盖宫道,短短一段路竟耗费双倍时间。
侍人护着火把的光亮,行走时自行围拢,为林珩遮挡风雪。
抵达林华殿前,紫苏和茯苓正焦急等候。
两人快步迎上前,见林珩脸色发白,当即顾不得许多,道一声公子恕罪,一左一右搀扶他,近乎是将他架回殿内。
数个火盆分散摆放,铜炉内燃烧香炭,使得房间内暖意融融。
雕窗留出缝隙,方便烟气飘出,使得空气流通。
三人进入殿内,茯苓回身关闭殿门。
林珩换下皮履,紫苏膝跪在地为他解开腰带,除下染雪的外袍和斗篷。
里衣在炭炉上烘过,穿在身上舒适干燥。紫苏为林珩披上,瞧见他背上的疤痕,目光微暗,红唇紧咬,杀意再次涌上心头。
背叛公子之人,勒死沉湖太过干脆,本应千刀万剐,将其碎尸万段!
“紫苏?”
林珩拉上衣领,回身看到婢女的神情,不由得叹息一声,手指抚过她的发顶,轻声道:“别再想,都过去了。”
“公子恕罪,奴失态。”
紫苏垂下头,继续为林珩整理衣襟。
茯苓展开外袍覆上林珩肩头,拿起玉带犹豫片刻,转身换成更柔软的帛带,为林珩系在腰间。
“谷医方才来过,叮嘱公子睡前服药。”
茯苓系紧帛带,又取来玉钩,熟练为林珩整理襟口。
“半个多时辰,汤药早就凉了。奴不放心药奴,等下亲自去炉边守着,再为公子熬药。”
林珩有些困倦,点点头没有多言。
换下的衣袍被侍人捧走,林珩坐到屏风前,禁不住打了个哈欠。紫苏取下束发玉簪,手指顺过他的发,感受到些许湿意,回身取来布巾擦拭。
“公子,是否用些羹汤?”
林珩正想拒绝,想起稍后要服药,不得不改变主意。
“菜羹即可,不要加酱。”
“诺。”
茯苓弯了弯双眼,想起林珩初到上京时的遭遇,笑容迅速隐去。
殿门开启又关闭,风啸声遮去婢女的脚步。
少顷,侍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禀报珍夫人母子深夜来访。
“禀公子,珍夫人携公子原求见。”
林珩正闭目养神。
紫苏动作轻柔,指腹按压额际,令他昏昏欲睡。
听到门外的声音,他没有立即睁眼,而是抬手捏了捏眉心,发出一声嗤笑。
这个时候来?
看来鹿氏终于下定决心。
“让他们进来。”
声音传出殿外,侍人领命走出回廊,不多时带来珍夫人母子。
两人身上裹着厚实的斗篷,兜帽遮住头,看不清双眼,只露出鼻尖和下巴。公子原刚刚离开南殿,同珍夫人汇合,立刻马不停蹄赶来林华殿,连夜拜见公子珩。
停在殿门前,两人除去斗篷。珍夫人拍了拍公子原的手背,率先迈步走入殿内。
一门之隔,殿外滴水成冰,殿内温暖如春,恍如两个世界。
火光在灯盘中跳跃,木炭在铜盆中燃烧。
殿内清香缭绕,不闻半缕烟气。
漆金屏风前,公子珩斜靠在案边,单手撑着脸颊,姿态闲适慵懒。
一名婢女跪在他身后,搓暖了手指,轻轻按压他的额角。
硕大的牡丹绽放在屏风上,栩栩如生,绚烂夺目。
乍见繁花盛放,珍夫人有片刻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