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深秋。
昨夜下过一场雨,街道两旁栾树红灯笼般的叶片七零八落,从窗子里望出去,尚未来得及清扫的沥青路面上像是散落着雨蔫过的花瓣。
叶蓁起床时深觉头痛。
她睡得并不好,半梦半醒间被突如其来的轰隆雷声惊醒,心惊胆战之际,原就不多的睡意随雷声一起消散在深夜。
这段时间工作繁重,她多思多虑,原以为昨晚能深眠休息,没想到还是失败。
一捧冷水唤醒昏沉思绪,叶蓁往电动牙刷上挤牙膏,边刷牙边对着镜子调整状态。
洗手台灯光干净冷清,背光镜清晰映出女人脸上每一寸细腻雪白的肌肤,长睫之下乌青若有若现,不像是黑眼圈,反倒像是卧蚕,恰到好处中和了那双妩媚狐狸眼勾起的冷淡之感。
擦干脸,白色毛巾挂回金属架,叶蓁抬手扎起过肩乌发,去捞在客厅沙发上响了许久的手机。
“喂,阿锦。”
“你醒了吗蓁蓁?”
“不醒怎么接你电话,梦里接的吗?”叶蓁开了免提,走到衣帽间开始往行李箱里扔衣服。
“醒了就好。”程锦语速很快,像是一秒都耽误不得,“零和置业的许总今天早上的航班从香港飞北城了,所以你不用去香港,也飞北城。”
“这么突然?”叶蓁拿薄衬衫的手一顿,放回去,转而拿了一件大衣,“现在还能订到去北城的航班吗?”
“应该能,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综合部,机票定好之后信息会发到你手机上。”
程锦的话音刚落,叶蓁手机上“叮”一声,提示她有新的行程。
“我看到了。”叶蓁注意到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不说了阿锦。”
行李箱合上,她从柜子中随手抽出一只包拎上,匆匆赶往机场。
机票是临时订的,公司报销指标应当是经济舱,但眼下也只订得到商务舱。
最后十分钟,叶蓁赶上飞机,公务舱是一人一座椅,她穿过走廊时,人几乎已经坐满,只余她身后座位还空着。
落座座椅中,叶蓁给程锦发消息,告诉她自己赶上了飞机。
得到程锦的回复,她放心关上手机。
衣着得体漂亮的空姐走过来,在她身前微微弯腰,笑容亲切:“女士,您需要毛毯吗?”
叶蓁点头:“再给我一杯热水,谢谢。”
“好的,您稍等。”
空姐直起身,从她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地板没两声,又停下。
另一道略显漫不经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听上去是个男人,落座她身后空位。
“秦先生。”
空姐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客气尊敬:“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叶蓁将手机塞回包内的动作微顿。
动作停在空中,几秒后,后座人并未出声。
空姐微微颔首:“那就不打扰您了。”
叶蓁长睫微垂,恢复如常。飞机起飞平稳后,她拎上包,准备去卫生间化个淡妆。
公务舱内很安静,偶尔传来键盘敲击和鼠标移动的声音,偶有人聊天,也是低语交谈。
叶蓁起身,白色皮质手袋擦过座椅边缘,在她发现时,原本绑在手袋上的丝巾已经飘落,顺着她的风衣堪堪滑落在男人的黑色皮鞋旁。
丝巾是品蓝色,印花方形,并非博柏利最常见的款式。
男人黑色大衣垂落两旁,他微微弯腰,冷而淡的松木香钻入叶蓁鼻腔,在刹那间麻痹神经。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丝巾被捡起,搭在骨骼清晰分明的手指上,冷白皮肤下凸显青筋,他的视线似乎落在磨损半旧的边缘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漫长,也许只是眨眼顷刻。
他微微抬手,动作缓慢而有条理地将方巾重新系回手袋边缘。
品蓝色条纹如蝴蝶翅膀,飞机越过云层,一缕淡金色日光落入小窗,衔上蝶翅边缘。
手臂感受到三分拉扯感,片刻之后,身侧一道沉淡男声:“好了。”
叶蓁收紧力道,包带在掌心勒出红印,她一言不发地离开。
厕所门关上,明窗外云层弥漫,叶蓁靠着薄薄一层背板,重重呼一口气,将自己从刚才濒临窒息的状态中解救。
听到一个秦字,她起念又压下,丝巾滑落的刹那,男人眉眼呈现在她眼前。
五年时光扬尘飞土,记忆褪色,昔年情与爱早已模糊,最清晰难忘的,居然是秦既南周身气息。
松木淡香冷而克制,像下过一场暴雨,将她整个人拽入避世深林。
叶蓁揿开水龙头,指尖微颤,触到冰凉水流,思绪回归现实。
手袋好端端放在一旁,方巾被人系回原本模样,蝴蝶结柔顺垂落,桑蚕丝磨损严重,这条方巾明显历经许多个岁月。
她同秦既南相识七年,分开五年,这条方巾陪她六年。
当年他亲手买下,说蓝色最衬她,彼时他年少张狂,行事无度,在她雪白脖颈上留下点点红痕,不得不靠丝巾遮掩。
叶蓁盯着镜中女人,五年时光,磨去她身上所有天真与固执,秦既南也一样,方才惊鸿一瞥,他清敛沉稳,全然不复年少倨傲轻狂模样。
岁月如梭,白云苍狗,他们都在时光里浮浮沉沉,谁又会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