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野清很嚣张,显然觉得许如意这是被逼迫后不得已就范,他笑着说:“许厂长,美国的时候我们聊的好好的,但回了国你就渺无音讯,如果不是有了点意外,你恐怕不会打这个电话吧。”
“许厂长,不要觉得低价就是万能的,事实上,黑马有的是,但活下来的没多少,你觉得呢?”
许如意淡淡地回:“如果黑马这么容易死,你们做这些小动作干什么?等着我死不就行了。”
川野清顿时没法接话了,他那边不吭声,许如意接着说:“说到底,你们还是怕我不提价吧,毕竟,高端设备你们卖不过德国瑞士,你们也就是凭借着低廉的价格抢占市场。而如今,曾经做过的事情,被我做了,不但不太舒服,最重要的是,你们太知道这样的低价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就跟美国机床一样,摧枯拉朽,不过短短几年,就失去了一切。你们在害怕!”
“你!”川野清没跟许如意正面打过交道,没想到她说话这么不留情面,“许厂长,请你说话注意!”
许如意这会儿愤怒得很,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压着的人,她直接说道:“我注意什么,你们想跟人合作,却偏偏没有半点诚意,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逼迫我就范,让我注意?注意你们想办法毁我的订单吗?怎么,让我谢谢你?”
“因为你没有积极……”
他的话都没说完,被许如意怼回去了,“你就在京市,京市报纸上没有刊登我参加表彰大会的消息吗?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看,事实上,自从平江厂的事情后,你们不是购买了大部分市面上有影响力的报纸吗?”
被骂的狗血喷头,川野清很是恼火,直接问:“许厂长你这是不准备谈了吗?”
他以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能收得住脾气,哪里想到,许如意的声音居然一下子缓和了,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音调,听起来简直悦耳极了:“川野社长,不是我不想谈,而是你们没办法让我谈。”
“其实你们的条件对我而言有吸引力,但并不多!”
川野清真想骂娘,那可是禁运技术,怎么可能吸引力不够?
“我们的销量很好,也有研发单位,假以时日,拿下这些不是问题。我为什么要用现有的眼见的市场和利润,换这些过一些年我也有的技术呢?说真的,这些技术对我们暂时是没用的。”
“我之所以愿意考虑,是因为这对我的祖国有用。你们不就是查明白了这点,针对我下的诱饵吗?怎么,刚干的事儿就忘了吗?你们这样随意的糟蹋我们国家的工厂,让我如何愿意跟你们谈呢?你太不尊重我们了。”
本身川野清是生气的,不过这两句话后,他倒是有些消气了,的确是如此,他就是做销售的,自然知道见人下菜碟。
当时选用这法子,其实也是因为津门汽车一厂跟许如意有合作,却忘了许如意更在意的是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主动打电话,再解释原因,不就是一种妥协吗?
这还是要谈的意思。
川野清的声音也缓和了:“我想这是个误会,许厂长,你有这样的诚意,我们自然不会让这个误会继续。”
许如意接着说:“有些事电话里没法说,这样吧,要不您来一下我们厂,就以参观的名义,毕竟都是同行业,相互交流是正常的。我们好好聊聊。”
这才是正经态度,川野清立刻就应了:“没问题。”
等着挂了电话,他就狠狠地松了口气。
本身,他以为许如意是块难啃的骨头。
川野清和本部的人还是不太一样的,本部的人只能感觉到燎原厂突然出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他才是在夏国生活的人,他太知道有什么变化了,是,他们压低了价格后,销量终于渐渐复苏。
但是,并没有如他们想象那样恢复到过去的水准——很多夏国工厂宁愿用稍贵一些的燎原一号,也不会购买他们的数控机床。
他开始只是以为他们是国企,这是被指派了,后来才发现,这种采购目前已经下放到各厂,随着改革开放,很少有上级单位进行指派了。真正的原因是,铣刀事件彻底让夏国人警醒,他们知道价格低,可是降下来的这4999块钱,远没有不卡脖子的燎原厂那么安心。
他们没有信用了。
而这个铣刀事件,在随后的无数次复盘中,即便没有证据,但古田和贝尔他们依旧认为,这手笔出自许如意。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好对付呢。
何况还不仅仅于此,他就是干制造业的,在被派到夏国之前,就是古田铁工所的销售部部长,他认识太多这个行业的下游公司,最多的就是汽车公司——因为燎原厂的异军突起,他其实没少打探相关消息,据他的统计,有个很不明显但令人吃惊的趋势——夏国政府从前几天就着手汽车生产线引进,各地方和车企都是异常的踊跃,但今年8月后,似乎这种踊跃打了折扣了。
汽车公司的同事们并没有引起重视,毕竟大部分还是对合资很追捧的,只是说,有部分工厂实在是不堪大任,不多多争取就放弃了。
川野清对此心惊肉跳。
鉴于此,川野清是非常希望这个协议可以尽快落实,不能燎原厂发展得太快,他们需要压住她——所以有些急了。
但现在看,显然,任何人都有破绽,就跟那位郝佳伟局长一样。
不过,虽然约定了见面谈的时间,川野清却没有立刻跟飞跃的人打电话——毕竟要合资是需要很多次谈判考量的,时间以月为单位,根本不用着急,他需要看看见面后许如意的态度,再进行决断。
要知道,社长给了他重要的许诺,只要他促进协议完成,就可以重回日本——那可不是灰溜溜的离开,而是升职,这在他们销量大幅度降低后,他已经不敢想象了,没想到机会又来了。
他需要谨慎——许如意在意这个,不也是筹码吗?
倒是白兴福想好了,就起了身。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天还没暗,正是下班的时间,路上到处都是人。
白兴福也坐不住,干脆骑着自行车回了一趟厂里,保卫处的老谢看见他,还挺惊讶:“你不是胃不行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老谢跟他岁数差不多,原先是车间的一把好手,75年的时候,出了工伤,就剩下一只手了,所以调到了门岗来。两人没事,经常唠嗑,是老兄弟。可这事儿,白兴福却不能告诉他,只说:“我惦记着厂里,回来拿点资料。”
听着他这么说,老谢一面说:“你注意点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该休息就休息,别总想着干活,岁月不饶人呢。”不过另一面又说,“厂长,咱是不是有变动啊,我今天怎么听着他们说,赵厂长带着人跑到了车间里,不知道量什么尺寸,一会儿说这个没用,一会儿说那个不要了的。”
那些设备虽然老旧,可都是大家的宝贝,白兴福只觉得愤怒,却又不好跟老谢说:“别管他,放心吧。”
说完,他这才去了办公楼,这会儿办公楼早就没人了,也方便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作为津门汽车一厂的厂长,白兴福是个谨慎性子,但凡他过手的重要资料,都有留存,他拿出了其中几份,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份,一份是一厂这些年的利润表,一份是从80年开始,在专利运营中心他们申请的专利——其实还有更多,不过都是工艺,白兴福他们了解了专利的特殊性后,还专门请教了专利运营中心的吴海棠,她可是专家,最终决定,这方面不申请了。
二十年就失效了,万一那会儿还有用,不都给别人了。
这方面他的确小气,不过外国人也不大方,他专门了解过,那些汽车公司,所有的工艺也都是敝帚自珍,既然人家不给咱,咱也不给人家。
但他当时说过了,工艺是厂里的秘密,谁也不能说,所以即便是这样重要的时候,他也没拿上。
都收拾好了,他拿了平时开会的黑包,将这些东西都放了进去,这才出了办公楼。这么一来,已经到了七点多了,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两天已经进入了深秋,温度开始降低,工厂就像是一座小城市,夏天里孩子们四处乱窜,这会儿都开始窝在家里,没什么人。
他提溜着黑包,很快去了机械局的家属院,那边离着并不是很近,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了。
郝佳伟家里,他没有来过,不过作为一厂的厂长,他还是知道的,郝佳伟住在三层,这会儿客厅的灯亮着,他直接就上去了,门一敲,立刻里面有个女同志在问谁呀,他怕人家不开门,模糊了一下:“我是汽车厂的,找郝局长。”
果不其然,很快对方就开了门,应该是郝佳伟的妻子,并不认识他,上下打量着他,白兴福直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汽车一厂的厂长,我有些事想跟郝局长谈谈。”
对方的眼睛就瞧见了他鼓囊囊的黑包,让开了,同时冲着里面喊:“老郝有人找。”
郝佳伟正看电视呢,扭头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当看到是白兴福的时候,立时就惊了,“白兴福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兴福是想了个闹大的主意,可是,他终究还是觉得,如果能说服是更好的,所以拿来了各种资料,“局长,我拿了不少我们厂的资料,你看看,这是我们厂的专利,这是我们厂这些年的利润,这是我们厂和燎原厂签订的合同,这是我们改造后的产品质量提升的分析报告,这是……”
他急迫地一份又一份往外拿,都想让郝佳伟看一看。
可是郝佳伟哪里愿意看,“白兴福?不需要!白兴福?!”
大概是太烦了,白兴福又不停手,他直接吼了一句:“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这一声可太大了,旁边的孩子都被吓哭了,他妻子过来气哄哄地说:“你小点声,孙子都哭了。有工作干什么不在单位谈,跑家里干什么?”
白兴福想说对不起,郝佳伟却先说了话:“这些?”他晃了晃手里一沓子的资料,“我是直管领导,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哪个不知道?你拿来有什么用?我发现白兴福你这个人真固执,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我下午怎么说的,合资是最重要的事情。人家看中你们了,”大概是瞧着白兴福冥顽不灵,“我就说实话吧,别说你们只是有盈利,就算你们是创汇大户,那也得合!你别说给我看这些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们厂也留不了。”
“你不用再废心思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已经接触了半年多了,谈的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签了合同,就开始动工。”
“你赶紧走!”
白兴福哪里想到这么快,不过联想到老谢说的量尺的事儿,他觉得这倒是不假,他着急地说:“局长,合资看着好,没有意义啊,我去了京市吉普,人家合资是因为吉普车的技术不行,最近连年受到用户的不满,我们的人民汽车大家很满意,又便宜又好开,我们不是没有竞争力的。”
“更何况,局长,合资可是要给人家交很多钱的,我们明明自己可以挣钱,干什么把钱给人家?你……”
郝佳伟根本就不想听,直接上手,一把将他往外推,“出去!”
“你别推我,我资料掉地上了。”白兴福想去捡起来,可是根本没机会,直接被推到了门口,然后砰地一声,大门就被甩上了,白兴福幸亏退的快了一点,要不肯定会碰到鼻子。
他站在原地,都觉得恍然,郝佳伟怎么能这样?
他还能听见里面的声音:“这都什么人啊,怎么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里吵吵,你看看你,我刚收拾好,又弄得一地,还要不要?”
“不要,扔了。”郝佳伟说。
白兴福气得浑身颤抖,可他知道敲门是不会开的,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下了楼。不过到了楼下,他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楼底下看着三楼的灯光,他已经了解这是什么人了,听听他说的话吧,只要合资,就算再好的企业都可以舍弃。
那是合资吗?那是为了郝佳伟的成绩啊。
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终于喊了一声出来:“郝佳伟,你为了成绩强行合资,你这是在糟蹋国家资产!郝佳伟,你这样昧良心,你就不怕遭报应!郝佳伟,我作为汽车一厂的厂长我不同意!”
他可是车间里干过的,那种嘈杂的环境里说话全都靠吼,声音怎么可能小?更何况,这正是最安静的时候,他这一吼,很多人都听见了,立刻,不少人家的窗户上都出现了人头,甚至还有人开窗往外看。
白兴福要的就是闹大,吼的更起劲了:“郝佳伟,你为了能合资,让人伪造我都体检单,逼迫我停职,你这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