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她被父母拉着出去散步,大概是他们刚才商量好的,想法设法地想让她开心点。
这里并不算太发达,居民交通意识相对薄弱,姜梨见到很多人开着没挂牌的小电驴或者电动自行车。
还有些估计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也在路上开着,面对这样复杂的交通情况,那些孩子是完全不怂,开得还挺凶。
但是环境也是真的很好,空气和风是可感觉到的清新。
他们在一条大溪边上走着,路灯下的水面很宽,被灯光撒过的那面被点上亮白的粼粼波光,像一片星子海,未被灯着色的溪中央则是暗极了的黑,水化成了墨的颜色。
姜梨跟着两人走了很远的路,和他们说说笑笑,说着她在a市里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她去拜过那边的道观,去泡了温泉,还说她认识了两个好朋友,她们一个是电视里的歌手,一个是和她一样爱吃美食的美食博主。
她极有分享欲地说着,好像已经恢复成了最平常的样子。
夫妻俩看她逐渐开朗的模样,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是落下。
等逛完回到家,姜梨说自己困了,也催着他们赶紧睡觉,说现在她这个年轻人都知道养生是潮流,他们中年人肯定也不能落伍。
她到自己的房里,洗过澡换掉一身衣服。
姜梨没穿睡衣,穿的是正常出门的长袖长裤,时间已经快到深秋,这边靠着山,夜里有些凉,她还搭上件外套。
等到万籁俱寂,她悄悄地出门,再次走在大街上,望着这个她应该很熟悉,但实际上很陌生的县城。
现在的人都很爱过夜生活,即使是在不太发达的县城,夜里也灯火通明的,只是人流少一些而已。
她以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原主会和她的习惯这么的像。
如今看来,是因为养着她们长大的爸妈是一样的,生长环境相似,自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姜梨没头没尾地想着,漫无目的地走着,她鼻子有些酸,但又哭不出来。
余光里似乎蹿过一只橘猫,很快又进到草丛里了,她蹲在路边招呼着它,看见了它那在夜里发着绿光的眼。
可惜的是这只猫挺怕生的,一发现她蹲下来就立马跑远了,看样子应当是警惕的流浪猫。
连猫都不愿意陪她,姜梨只能重新站起身来,沿着街走着,不时地踢一块路边的石子。
她又走到了和父母一起散步的那条大溪边上。
这边的政府应该挺重视这条大溪的,石栏杆估摸着是今年才翻新的,看上去很新。
她站在栏杆前,凝望好久的黑色溪水。
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多了道影子,鼻子灵敏地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苦艾香。
是他吗?
姜梨压下心头里的那些诧异,转过头。
真的是他。
“你……怎么来了。”她仰起头,散落的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我住的酒店在这附近,条件一般,睡不着出来逛逛,刚好看见你,怎么,不开心吗?”
姜梨笑了起来,却像是哭一样。
她上前忽地抱住他,闷声说道:“你明明知道这里的酒店条件你接受不了,干嘛还来。”
“我可以在车上睡。”他答。
她眼眶湿润,藏了半天的泪终于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你知道吗,我对这里的一切,这座县城的一切,都很陌生。”
就连本应该熟悉到骨底里的父母,也显得那么的陌生,即使他们和她记忆的别无二致,却也陌生得像是别人。
她现在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只有祁容敛。
姜梨想和他讲一个很长很长的,关于她的故事,却又不知要从何讲起,大概是因为陪着父母散步时说了太多太多的话,把她一天说话量都透支了。
他抱住她的头,轻轻拍着,温柔道:“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熟悉。”
她侧过眸,去看黝黑的溪流。
“我明明是在这边长大的,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对这边陌生吗?”
眼前的溪水是冰冷的,刮过的秋风也是凉的,拥抱是暖的,好像也些微地让她在这漫漫无尽的秋夜里多一点慰藉。
不等他开口发问,她自顾自地说:“你应该知道,在去到谭家之前,我出了一场车祸。其实在那场车祸里,我失忆了。”
祁容敛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姜梨想继续往下讲,可是才起了这么一个头,就已经失去了克制落泪的能力,一个字都再讲不出来了,只有断断续续的心声。
她的爸妈活着,她应该感到开心的。
可是他们也是原主的爸妈。
原主那么优秀。
如果她没在那场车祸死去的话,她会有美满的家庭,会有很多朋友,会有出色的事业,那样的原主,即使在面对谭家时也不会有任何的胆怯,会做得她要干脆利落得多。
要是现在的爸妈知道他们的孩子换了个人,知道那个他们认识的姜梨已经死了,他们一定,一定会很伤心。
姜梨没办法做到自如地享受着他们的爱。
他们对自己越好,她就越难受,因为他们如今的爱给的都是已经死去了的原主。
像鸠占鹊巢,偷走了别人的人生。
也像是最心爱最心爱的宝贝,在没有察觉时被迫别人。
那些原本被她拿出来细细回想的温暖过往,那些成了她精神支柱的回忆,都在那一刻粉碎得彻底。
就连最爱她的爸爸妈妈,都不只是她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还拥有什么,过去的一切仿佛都被风化,抬手一碰就碎得彻底,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姜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明明失而复得是足以敲锣打鼓庆祝的喜事,可她却只想哭。
她抱紧祁容敛,情难自禁地落着泪,沾湿他那件黑色的衬衫,他轻摸着她的头发,那掌心的温度很温暖。
已经是深夜,只有建筑的灯亮着,几乎没有人车在路上了,四周很安静,她听到自己细碎哽咽而又压抑的哭声,眼都已经发热,却怎么也止不住。
祁容敛略低下头,松开抱着她的手,抓住她肩,与她一双兔子眼对视,指腹怜爱地擦去她眼尾的泪水,在皮肤上拖出一道湿痕。
姜梨有些丢脸,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她今天一整天都太狼狈了。
他抱着她的头回正,深灰沉静的眸凝望着她,他的双眼皮很薄,半开扇的,偏偏在这一刻温柔得像水。
他握起了她的手,将那只手贴着他正跳动的心脏。
“姜梨,你还拥有一个永远都只爱你的人。”
“没有掺杂任何其他,只爱最原本的你的人。”
所以,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一颗,名叫祁容敛的心。
他说话的时候,她清晰地察觉到胸腔隐隐的震动,好像他是真的在通过他的心在说话,透过那贴着心的手,抵达她的心底。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永远”这个词。
姜梨一直觉得“永远”太可笑了,人生那么长,总是会有变量的,永远,是最幼稚最不可信的承诺。
可当这个词从祁容敛口中说出来时,她却信了。
她踮起脚,隔着泪水去吻他,她吻得很小心翼翼,很温柔,他也同样以温柔回应,头顶的落下了片秋叶,被风托着缓缓地落下,他吻去了她的泪水。
姜梨靠着他的胸腔,听着他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如潮水涌来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
“你等下怎么睡觉?”她问道。
“我去车里睡。”
“车上睡着不舒服,你去我家睡吧,他们给我换了新被子,还晒过,盖着很温暖。”她小声说道,“但是你得早起,我问过了,他们七点左右起床,你要是六点走的话,不会撞上。”
她眼眶里的泪水还没彻底干,眼巴巴地抬眼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可怜极了的请求,叫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的上衣都被她哭湿了,因而在去她家之前,祁容敛先带着她回到酒店换上一身新衣服。
姜梨看着酒店的环境,其实还挺好的,四星级水平肯定有了,只是他洁癖,膈应住那些别人住过的房子,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为了方便明天早起的时候离开,姜梨让祁容敛把车开到他们家外头,还掉了个头,这样一来他明早就能直接开车走掉。
到了自己房间里,姜梨去洗了一把脸,用冰凉的水拍拍自己肿胀的眼。
她出了洗手间,本以为他会好奇地打量这个房间,没想到他却对那些没什么兴趣,就站在洗手间边上看她洗脸,像能看出花来一样。
擦去脸上落下的水珠,姜梨拉着他到了床上滚,他任由她折腾,将她抱进怀里。
今天心绪经历了不小的起伏,到如今这个时间,已经觉得很累了。
姜梨抱着自己的人型催眠药,呼吸渐缓。
祁容敛睡不着,她有些瘦,但其实抱起来有些软乎乎的,睡起来的时候也很乖,并没有真和她说的一样说梦话拳打脚踢,但她会蹭他,皱着眉头把腿蜷缩起来,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动作轻缓地把她蜷起来的腿推回去,抵着她的腿,空出来的手拂过她的眉心,看着她眉眼舒展。
早上六点不到,他从床上起来,趁着露色开车离开。
而此时,因为担心姜梨,杨淑真睡得不太好,提早醒了。
她照例往窗外瞥去一眼,瞧见一辆顶级豪车从她家门口开走,差点以为自己做梦还没睡醒,嘟囔着自己真的是睡胡涂了,他们这怎么可能有人开着这种车,甚至还停在她家门口。
杨淑真摇摇头,起身去了个洗手间,重新倒头睡下,心里想着事,一直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到了七点多,把睡她旁边的姜致林给吵醒了。
隔壁房的姜梨也终于起床,外面似乎下着小雨,绵绵的,很细密,空气又凉上不少。
眼皮有些肿胀,姜梨在收纳箱翻到蒸汽眼罩,敷在眼上舒缓,好说歹说没再肿成大外双。
她是个情绪修复能力很强的人,即使昨晚那么崩溃,经过了一夜的睡眠修补,堵着的情绪口疏通了很多,她正在学习如常地面对父母。
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是她的父母,她都要珍惜。
失而复得已经很好了,她不能贪心地要求那么多。
姜梨洗漱好就下楼,杨淑真女士正在煮酱油汤面,姜梨过去围观学习。
这面的做法很简单,先在碗里加上酱油、盐,再切一些葱末进去,然后锅里煮着沸水,把面放进去,但因为面条下锅,锅里的水不沸腾了,需要等它沸腾后再加入冷水,而后再煮沸,这样煮出来的面条很劲道,不会过于软烂。
再趁着热,把锅里煮面的水浇进调好酱油的碗里,几勺的面水下去,酱油的鲜味被激发,葱的香也散进了汤水当中,这时候把面捞起放进碗中,卧一个半熟的溏心水煮蛋,面就做好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姜梨就很喜欢吃这碗面,做法看着简单,卖相也很清淡,实际上汤水入口很鲜甜,一点都不会觉得寡淡,适合早上没什么食欲的时候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