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修、江载月两人顷刻变得安分,大气不敢喘。
他们心知,莫师兄始终对当年往事耿耿于怀。
以莫师兄的天分,本想掌驭“太虚无妄”与“千秋大恨”,参悟剑道十境,破尽万法,再寻求神通晋升。
结果因为宗门内乱,人心惶惶,不得已坐镇大局,踏出至关重要的那一步。
“神通……”
步入楼内的陈行感应到那股突然而来的刺骨寒意,他不无感慨:
“若能伤势痊愈,重修根本,老夫也不弱旁人。”
他心思转过,与排帮大龙头洪桀、止心观璇玑子一同登上顶楼。
……
……
顶楼开有三席。
子午剑宗的莫天胜为一桌,陈行为一桌,白明与白启兄弟为一桌。
至于两位道官,以及淳于修、江载月都在第三层。
再往下,便是徐子荣、裴原擎等小辈了。
大堂则是安排给凑热闹的闲杂人等。
“阿兄怎么还没来?”
白明坐在顶楼,左边是子午剑宗的神通巨擘,右边为传习馆的陈师爷。
就属他修为最低,年纪最小。
莫名像是小鸡仔混迹在猛虎蛟龙窝里。
躲在他袖内的风仇子更是心惊胆战。
竭力收缩着那缕残魂。
“不应该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官怎么会如此倒霉!?”
风仇子如若形体尚在,恐怕已经汗如雨下了。
他万万没料到,自个儿忍受莫大屈辱,潜伏于义海郡内,只等夺得庐舍,重修鬼仙。
没成想兜兜转转,竟然又转回到这帮剑宗逆贼手里。
真真晦气!
……
……
莫天胜额外多瞧一眼白明,和颜悦色问道:
“你是七郎的弟弟?”
白明点点头,他从观主那里得知,面前这位满脸红光,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儿,乃威压天水府的当代真传,也是剑宗唯二的神通巨擘。
两个名头,任由哪样,皆分量十足!
“不错,不错。眉宇间蕴着秀气、灵气,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莫天胜目光闪烁,法眼如炬,看出白明的魂魄性灵颇为纯粹。
“你们白家一门两兄弟,莫不是占尽黑水河的所有气运。”
白明只是乖巧笑着,闲聊之际,众人翘首以盼的白七郎终于到场。
他一没有骑马,二没有坐轿,徒步跨过长街。
那道挺拔的身姿,落到成百上千双眼睛里,如同巨石砸进平湖,引发轩然大波。
“此子便是白七郎?”
“的确是器宇不凡,仪表堂堂,不知可曾婚配,我家中有一女。”
“你那女儿尚在襁褓,也想攀亲?忒不要脸!”
“如此年轻,如此威风,羡煞我也!”
“生子当如白七郎啊!稍后回家,好生教训我那顽劣孽子,闲着无事,顺顺心气……”
交头接耳间,白启身着御赐的织锦袍服,大步迈进鸳鸯楼。
大堂众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齐齐恭贺。
他亦是双手抱拳回礼,并未因为年少得志,倨傲轻慢。
接着又上二楼,何敬丰带头上前,诸般讨彩头的好话纷涌而来。
旋即再登到三楼,裴原擎瞅着那袭非上三籍不可着的蛟纹锦衣,腰系革带,穿朝天靴,袖口绣有盘水蛟纹:
“就这身,你去神京中枢,揍个国公家的儿子,没有哪家衙门敢追究问罪。”
白启笑道:
“一袭锦衣,能免龙庭的王法?”
裴原擎戏谑:
“莫说这身锦衣了,你要是运气好,投生到贵胄豪族,一个姓,就够横着走了。”
白启端着二楼桌上拿来的酒碗,自顾自倒满,目露好奇问道:
“比如?”
裴原擎抬手摸了摸鼻子,拎起脚下那坛烈酒:
“比如寿阳府的‘侯’,同斛府的‘宇文’,陇关府的‘李’,泰升府的‘元’……当然了,天底下最贵、最重的那个姓。
莫过于神京府的‘赵’了。试问赤县神州,谁不想当赵家人。”
一家一姓,能否传至千秋万代?
白启不置可否,付之一笑,饮完那碗烈酒,便举步迈向四楼。
“见过二大爷、师爷。”
不同于连上三楼的从容以对,白启收敛锋芒,毕恭毕敬。
谁叫两位都是爷字辈呢。
“出息了,阿七。”
陈行颇为欣慰。
他是亲眼瞧着自家徒孙,如何名过义海郡,声传怒云江。
好比精心照料的一株好苗子,茁壮成长,独秀于林。
让人甚是满足!
“都是师爷教得好。”
白启先敬陈行一杯酒,随后转身对着莫天胜,双手持着酒杯:
“也感激二大爷的青眼相加,赏识于我。”
这位由龙剑爽朗大笑:
“你入剑宗,是你之幸;剑宗得你,是剑宗之福。”
白启再次拱手一礼。
……
……
鸳鸯楼外,通明烛火照耀那袭锦衣,无缘入内的众人,只觉晃花眼似的。
此时恰到好处,东家掌柜所安排的弹曲儿倏然飘扬,悠悠荡开——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
字字句句,婉转入耳,好似诉尽人之恨事,听得怔然。
可琵琶声陡然高涨,铿锵而起——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白启举杯而立,面朝黑河县的方向,举起换来的小巧酒杯,仰头饮尽。
……
……
伏龙山下,天青衣袍的宁海禅气喘吁吁,盘坐磨得锃亮的大青石上,似在休息。
他旁边汩汩血水肆意蔓延,侵染靴子。
一具光头秃驴的尸身扑倒,好似皲裂的琉璃,破碎不堪。
“挡我三百七十一拳,算你有点本事。
再弄死几个不长眼的四练宗师,三大真功也该融会贯通,蜕变为绝学了。”
宁海禅缓缓起身,伸展筋骨,两眼望天,感慨:
“若能来上一尊神通,将我打个半死,兴许,我就成了。”